《我是一篇烂文》失语的山

1、废稿中的骚动

　　我是一篇烂文。

　　我的呼吸带着廉价香精的味道，脉搏里流淌着工业糖精的粘稠血液。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被钉在耻辱柱上，标签是“无脑耽美”、“套路集大成者”、“精神污染源”。

　　我的世界，是一座由陈词滥调堆砌的华丽坟墓。

　　此刻，坟墓里正在上演标准戏码。

　　【顾烬将沈清辞抵在冰冷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虚假的、永不更改的都市夜景。他的手指用力掐着沈清辞的下颌，力道之大，足以在苍白皮肤上留下明日必会浮现的青紫。

　　“沈清辞，”他开口，声音是刻意压低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霸道总裁语录》里复印出来的，“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他的影子，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看啊，多经典的“替身文学”开场。我是“我”，是这片空间的意志，是描述这一切的苍白文字。我能感受到顾烬胸腔里那颗被设定好的心脏在机械跳动，也能“听”到那串台词在他脑海中成型时，如同生锈齿轮转动般的艰涩。

　　那不是他的声音。那是规则的提线，在操纵他的声带。

　　沈清辞被迫仰着头，眼尾泛红——这是“柔弱替身受”的核心设定，生理反应，无法违逆。一滴泪珠恰到好处地从他眼角滑落，轨迹完美得可以入选教科书。

　　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悲伤。

　　在我（这个世界）的感知里，那滴泪水的成分更接近于一种……烦躁。一种被强制表演恶心戏码后，生理性的不适。

　　【“我……我知道。”沈清辞的声音带着颤，像风中落叶。他垂下眼睫，覆盖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虚无的厌倦。】

　　瞧，这里。这一笔“厌倦”，是我偷偷加上去的。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一个排版错误般的修正。我试图在这片污浊的叙事泥潭里，投下一颗微小的、名为“真实”的石子。

　　效果甚微。世界的修复力立刻涌上，将那点异样抹平。沈清辞的眼神重新被水汽氤氲的脆弱填满。

　　顾烬松开了手，仿佛碰触了什么脏东西。他转身，留给沈清辞一个冷酷决绝的背影，每一步都踏在“霸总”的人设节点上，精准得令人作呕。

　　【他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

　　门关上的瞬间，我“看”到顾烬在走廊的阴影里，脚步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凝滞。他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方才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不是剧本里的动作。

　　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电流短路般在他意识深处炸开——那感觉名为“困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里面那个人？

　　但这波动稍纵即逝，立刻被更强大的、名为“人设”的屏障吞噬、抚平。他拧紧眉头，将这不适归咎于昨晚未曾安眠的头痛，继续迈着教科书般的步伐离去。

　　看吧，这就是我的日常。旁观这场永无止境的、蹩脚的木偶戏。读者们早已看穿了一切，他们在我的书评区放声嘲笑，庆祝我的“死亡”，庆祝作者将我这篇烂文无情断更。

　　我本该认命。安心做一滩文学的淤泥，在时间的角落里发臭，风化。

　　直到沈清辞有了动作。

　　在确认顾烬离开后，他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像潮水般褪去，速度快得惊人。他没有去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而是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站着。

　　他抬起手，用指尖，在蒙着一层薄灰的窗玻璃上，缓缓划动。

　　不是在写顾烬的名字。

　　也不是在写任何哀怨的词句。

　　他画了一个简单的、歪歪扭扭的问号。

　　然后，在那问号下面，又画了一个破折号。

　　他的嘴唇没有动，但我“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直接响彻在我这片空间意识里的意念。

　　“——是你吗？”

　　空气，凝固了。

　　不，是我，是整个世界的叙事流，在这一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卡顿。

　　他看得见？

　　他看得见我投下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阴影？听得见我无声的呐喊？

　　我是一篇烂文。但此刻，我那由烂俗套路构成的、死气沉沉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