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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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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的那个问号,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炸弹。
涟漪无声,却在我的核心——那由无数文字代码构成的叙事层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我能感觉到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底层规则发出了尖锐的蜂鸣,像老旧的服务器不堪重负。空气中弥漫起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审稿人”那看不见的视线正扫过这片区域,寻找着异常的源头。
他没有再重复那个问题,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指尖停留在玻璃上那个简陋的“?”旁,仿佛在等待一个回应,又像是在确认刚才那一瞬的“连接”并非幻觉。
我该回应吗?
风险巨大。每一次对规则的挑衅,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修正”。上一次,我仅仅是让顾烬在说“你永远别想逃”时咬了一下舌头,整个场景就被强制回溯了三次,直到那句台词被完美无误地吐出。
但……这是第一次,有一个“角色”,主动向我发出了信号。
我凝聚起意识。这很困难,就像让一团雾气去推动一块石头。我没有实体,没有声音,我只是一段被遗弃的“描述”。我能做的,是影响这个世界里最微不足道的“细节”。
我选择了那盆放在客厅角落、作为背景板存在的绿植。那是一盆绿萝,在原文里被描述为“生机勃勃,藤蔓蜿蜒”,象征着“主角受顽强的生命力”——典型的、毫无新意的隐喻。
我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像握住一支无形的笔,试图在那片片心形的叶片上,写下我的回答。
藤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最顶端那片嫩叶的叶尖,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向下点了点。
微风吹过?不,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没有风。
几乎在叶片动作完成的同一瞬间,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贯穿了我的“存在”。警告!来自世界规则的警告!背景墙的色调出现了短暂的色差,沙发旁的立灯闪烁了零点五秒。
沈清辞看见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双向来被水汽笼罩的眸子,在那一刻清澈得像结冰的湖面,倒映出远处那盆绿萝的影像。没有惊恐,没有不可思议,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验证成功的了然。
他极快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右眼。
然后,他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柔顺又带点哀伤的表情,转身,走向浴室,仿佛只是站累了,需要去整理一下仪容。演技精湛,毫无破绽。
联盟,在无声中建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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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剧情像一辆沿着生锈轨道运行的矿车,嘎吱作响地前进着。
【顾烬因为商业合作,需要带沈清辞出席一场晚宴。按照设定,这是“替身”在正式场合亮相,必然会遭遇白月光朋友们的羞辱,以及顾烬的冷眼旁观,以此虐心。】
在前往宴会厅的加长林肯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顾烬坐在我对面……不,是沈清辞的对面。他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身形挺拔,每一根线条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眉头微蹙,符合他“日理万机”的霸总人设。
但我“听”到了别的。
在他意识的最表层,是剧本要求的,对身边人的漠视。但在那层坚冰之下,有细碎的、混乱的杂音。像收音机调频时刺啦作响的白噪音。
“……香水味不对。他不该用这款。”
“领带夹……太闪了,俗气。”
“为什么非要他来这里……”
这些念头飘忽不定,刚一冒头,就被一股更强的力量压制下去,替换成 “保持冷漠。他不配。” 之类的标准指令。
他在挣扎。虽然微弱,虽然徒劳,但那挣扎真实存在。
我尝试做点什么。不能让这场晚宴按照原定的羞辱剧本进行,那对沈清辞,对顾烬那萌芽的“困惑”,都是一次强化设定的酷刑。
我瞄准了顾烬的酒杯。
当侍者为他斟上红酒时,我集中意念,试图让那暗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多停留一瞬,产生一个微小的、违背流体动力学的涡旋。
成功了!
那红酒确实异常地旋转了半秒,才平滑地落入杯底。
顾烬端杯的手指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酒杯上,那一闪而过的,不是霸总的锐利,而是……好奇。像一个孩子看到了不理解的物理现象。
“看什么?”沈清辞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柔柔的,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安。
顾烬猛地回神,像是被从一场迷梦中惊醒。他眼底的好奇瞬间被惯有的冷厉取代,甚至更添了几分恼怒,似乎是为自己刚才的“失态”。
“没什么。”他冷硬地回答,将酒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一次失败的干预。甚至可能起了反作用。
但我注意到,在整个晚宴过程中,当某个纨绔子弟按照“剧情”准备将酒“不小心”洒在沈清辞身上时,顾烬的手臂肌肉绷紧了。虽然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任由那杯红酒污了沈清辞的衣袖,但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规则在束缚他,但他的身体,先于他的“设定”做出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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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结束。回到那座冰冷的别墅。
沈清辞被独自留在客厅,顾烬则径直上楼,去了书房——那里是他的“领域”,是他在剧情里处理“一个亿小项目”和独自胃痛的地方。
我“看”着沈清辞。他没有立刻去清理衣物上的酒渍,也没有像设定里那样默默垂泪。他走到那盆绿萝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片曾经为我“点头”的嫩叶。
他的指尖很凉。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这别墅的墙壁,穿透了这个世界的虚假布景,直接望向了我存在的维度。
他的意念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清晰,也更沉重。
“他(顾烬)……也开始不对劲了。”
“规则的压力在变大。”
“小心……‘它’会被引来。”
“它”?是指“审稿人”吗?
没等我尝试回应,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顾烬去而复返。他站在楼梯中段,光影分割了他的脸,上半部分隐在黑暗里,下半部分被客厅的光照得有些苍白。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和……一支药膏。
空气再次凝固。
递药膏?这绝不是原定剧情!在烂文的逻辑里,霸总只会在事后用更昂贵的东西来弥补,或者用更残忍的语言进行二次伤害,绝不会出现这种直白的、近乎笨拙的关怀。
顾烬站在那里,似乎自己也对这个行为感到极度困惑和排斥。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挣扎。递出药膏的手停在半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那杯水在他手中微微晃动,水面泛起不规则的涟漪。
规则的强制力与那点微弱的“自我”在他体内激烈交锋。
沈清辞也愣住了。他看着顾烬,看着那支格格不入的药膏,脸上的伪装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而非表演的裂痕。
就在这时——
滋滋……滋……
客厅的灯光,猛地开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边框的颜色像是在几种不同的色调间疯狂跳转!
窗外的夜景,那一成不变的霓虹,出现了短暂的、噩梦般的马赛克扭曲!
一股庞大、冰冷、毫无感情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轰然降临这片空间。
“它”来了。
“审稿人”察觉到了这严重的“剧情偏离”,开始了它的“修正”。
顾烬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眼中那短暂的挣扎和困惑瞬间被彻底抹去,只剩下全然的、设定好的冰冷和……一丝刚刚凝聚起的、对眼前人(沈清辞)的厌恶。
“啪嗒!”
那杯水和药膏,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水渍洇开,像一朵绝望的花。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步伐比之前更加僵硬、更加决绝地,消失在了楼梯的阴影里。
只留下沈清辞一个人,站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脚下是那摊水渍和滚落的药膏。
他缓缓地蹲下身,没有去捡东西,只是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那湿润的地毯。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虚空中的我。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探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愤怒。
他的意念如同淬了冰的箭,直刺而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反抗的代价。”
“我们……都被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