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湘思》猫仔FM

28、风景

　　露台的藤编桌上很快摆好了餐食，白瓷碗里的汤冒着袅袅热气，排骨炖得脱骨，豆腐嫩得轻轻一碰就颤。沈砚辞拿起勺子，舀了块冬瓜吹凉了递到她嘴边，眼神里的期待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苏晚柠张嘴含住，冬瓜的清甜混着肉香在舌尖散开，可她却尝不出半分暖意——这三个月来，他总用这样无微不至的温柔，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见她小口吞咽，沈砚辞又盛了小半碗汤递到她手边，“医生说你最近气血虚，汤要多喝。”他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目光从她的发梢滑到手腕，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苏晚柠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盯着碗里的倒影，忽然想起在“拾光”咖啡馆时，老板总会把热牛奶放在钢琴旁，从不多说一句话，只给她留足自由的空间。

　　饭后沈砚辞没提任何关于“改变”的承诺，只是牵着她走到二楼的落地窗前。窗外的大海正处在涨潮时分，海浪卷着白色的泡沫拍向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在两人脚下投出交叠的影子。“你看那片珊瑚礁，”沈砚辞指着远处海面上隐约可见的深色轮廓，“退潮的时候能看到好多小鱼，下次带你去捡贝壳。”

　　苏晚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茫茫的蓝。海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海边，父亲会背着她追浪，母亲在沙滩上铺着花布，喊他们回来吃西瓜。那些记忆里的阳光都是暖的，不像此刻，再明媚的光都照不透心底的阴霾。“这里的海，和我小时候去的不一样。”她轻声说。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海。”沈砚辞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等过段时间，我再把你喜欢的向日葵移几盆到露台上，到时候花开了，海是蓝的，花是金的，比画册上还好看。”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晚柠，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的，对不对？”

　　苏晚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她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架白色斯坦威上，琴盖虚掩着，琴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沈砚辞特意为她运到岛上的，琴身内侧还刻着一行小字——“属于我的月光”，是他模仿她的笔迹刻的，却不知她的月光从来不是囚笼里的装饰。

　　她走过去掀开琴盖，指尖轻轻落在黑白琴键上。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多久没这样安心地碰琴了？上次在“拾光”弹《月光》还是三个月前，后来琴房被锁，手指都快忘了琴键的弧度。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下第一个音符，是德彪西《月光》的开篇，调子比记忆里沉了几分。

　　起初的琴声还有些生涩，像久未上油的齿轮在转动。沈砚辞没有打扰她，搬了张单人沙发坐在旁边，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跟着打节拍。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琴键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随着旋律推进，苏晚柠的手指渐渐灵活起来，音符像被唤醒的精灵，从指尖流淌而出，裹着海风的湿润，漫过整个客厅。

　　她想起第一次在咖啡馆弹这支曲子时，江驰坐在角落，举着咖啡杯对她笑；想起母亲坐在钢琴旁教她识谱，说弹琴要先有心声；想起沈砚辞第一次听她弹琴时，眼里的惊艳像星星落进了深海。可现在，琴声里没有了当初的自在，多了几分藏不住的怅惘，连收尾的颤音都带着一丝无力的拖沓。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客厅里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海浪声。沈砚辞率先鼓起掌来，掌声轻而慢，眼神亮得像淬了光：“还是你弹得最好听，比音乐厅的钢琴家还动人。”他走过来，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弹琴留下的痕迹，也是他曾经最痴迷的模样。

　　“晚柠，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该多好了。”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每天赏赏风景，听你演奏优美的乐曲，不用想那些烦心事。”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了几分，“对了，这里快到新年了，比国内早几个小时。我让人安排了，到时候会有几个朋友来家里做客，都是信得过的人，不会乱说话。”

　　苏晚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朋友？她已经多久没见过“外人”了？上次在机场求救的阴影还在，一想到要和沈砚辞的朋友相处，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没等她开口，沈砚辞的手指已经轻轻按住了她的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他们知道你的情况，不会问不该问的，你只要陪我一起吃顿饭就好。”

　　“还有，”他的指尖滑到她的手腕上，轻轻捏了捏，“以后你要戒酒。上次在国内你和朋友喝了点红酒，回来就胃疼，我查过了，女孩子喝多了伤身体。为了你好，以后家里的酒都收起来，聚餐的时候你也别碰，我给你准备果汁。”

　　“嗯。”苏晚柠的声音轻得像海风里的絮语，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无力。她知道，他所谓的“安排”从来都是通知，所谓的“为她好”也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就像他把她带到这座岛上，说这里有她喜欢的海；给她买最昂贵的钢琴，说这是她的梦想。可他从来没懂，她喜欢的是海边自由的风，不是囚笼里的海景；她爱的是弹琴时的自在，不是被当作藏品展示的表演。

　　沈砚辞以为她是默认了，心情更好了些。他拉着她重新走到窗边，指着远处一艘驶过的游艇：“等过几天天气再好点，我们也开游艇出去转转，钓些海鱼回来让厨师做。对了，我还在岛上种了片草莓，现在应该熟了，下午带你去摘。”他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语气里的憧憬几乎要溢出来，像个在搭建城堡的孩子，却忘了城堡里的公主从来不想被困住。

　　苏晚柠靠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海浪一次次冲向礁石，又一次次退去。她忽然想起在机场时，沈砚辞拿出的那张伪造病历，想起江驰和咖啡馆老板被黑衣人围住的照片，想起父母在电话里担忧的声音。沈砚辞的温柔就像这海浪，看似包容，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能轻易将她的坚持磨成碎片。

　　“我想去琴房待一会儿。”她打断了沈砚辞的规划，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沈砚辞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让人把水果切好送过去。”他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时，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的手顿在半空，眼神暗了暗，却还是笑着说：“去吧，有事叫我。”

　　琴房在别墅的东侧，面朝大海，巨大的落地窗把海景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苏晚柠坐在钢琴前，却没有再弹琴的兴致。她打开琴凳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她的琴谱，从初学时的《小星星》到后来的《月光》，每一本都被精心塑封过。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在“拾光”咖啡馆弹琴时拍的，老板偷偷抓拍的，照片里她笑着抬头，阳光落在琴键上，也落在她眼里。

　　她摩挲着照片上自己的笑容，忽然红了眼眶。那时候的她，弹琴是为了自己开心，为了那些驻足聆听的陌生人，为了江驰递来的那杯热牛奶。而现在，她的琴声成了沈砚辞的消遣，成了这座豪华囚笼里的背景音乐。他给了她最好的钢琴，最好的环境，却拿走了她弹琴的意义。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是管家送水果来了。托盘里的草莓鲜红饱满，沾着晶莹的水珠。“沈先生说这是今早刚摘的，让您尝尝鲜。”管家把水果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恭敬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特意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同情，却什么都没说。

　　苏晚柠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甜中带酸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种的草莓。那时候她会和小伙伴在园子里疯跑，摘了草莓就往嘴里塞，汁水沾得满手都是。而现在，再甜的草莓，也尝不出当初的滋味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海面染成了暖橙色。沈砚辞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苏晚柠坐在钢琴前，手里拿着那颗没吃完的草莓，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落日，琴键上落着一片被风吹进来的花瓣。

　　“在想什么？”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草莓不好吃吗？”苏晚柠摇了摇头，把草莓递到他嘴边：“你尝尝。”沈砚辞张嘴含住，顺便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惹得她轻轻瑟缩了一下。他低笑出声：“有点酸，明天让他们再摘熟一点的。”

　　“晚柠，”他忽然收紧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不会反悔吧？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可我真的在改。新年过后，我就带你回国内看看爸妈，好不好？”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你别再想着离开我了，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苏晚柠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里像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又疼又麻。她想点头，想告诉他“我不会离开”，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不知道沈砚辞的“改变”能维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海浪拍岸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混着远处归鸟的啼鸣，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苏晚柠轻轻靠在沈砚辞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键，发出一串不成调的音符，像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海风里。这座被大海环绕的别墅，是沈砚辞为她打造的“天堂”，却是她逃不出去的囚笼。而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新的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