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天天天橙

14、生日礼物

　　Q市北城商圈，海底捞内。
　　新店生意兴隆，虽是工作日的午餐时段，也食客满座，喧嚷热闹。
　　时析理和林翊相对落坐，专属品牌特色的热情服务员端上点餐平板，时析理摆了摆手。
　　“我们手机扫码就好。”
　　林翊见他掏出手机，心中落差巨大，瘪了瘪嘴。
　　“时析理，能问问你各科分数是多少吗？”
　　“语文129，数学150，英语144，物理100，化学96，生物100，政治93，历史87，地理85。”
　　时析理没想太多，扫码后如实告知。林翊听完双手托腮，哭笑不得。
　　“你带着手机上学也能考这么高，门门接近满分。”
　　“你过生日我才随身带着的，难道让你付饭钱？”
　　时析理先言明买单的义务，边答边往预购车里加了份一米牛羊双拼。
　　林翊倒没为此纠结。
　　“那饭你请，礼物太贵的话就不收了。”末了林翊又说：“第一份礼物已经很棒了，我们下学期当连体婴，到时候你好好言传身教我数学。”
　　连体婴三个字属实中听，时析理唇尖微挑：“好，”言毕他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黑双肩包，将话堵死。
　　“只有一件礼物花钱，不贵，必须收。”
　　林翊好奇心更重了，手上扫桌面的二维码点餐，嘴里追着时析理问个不停。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礼物啊？”
　　闻言，时析理将手机搁下，双手交叉，神色严肃地盯着林翊的双眼。
　　“林翊，你接受第二份礼物，就必须收下第三份。”
　　“第二份礼物是我给你的一个承诺。”
　　林翊弯眉错愕，心中没底，对方整肃的措辞令他不敢答应。半晌，他磕磕绊绊地问道：
　　“怎么回事...什么承诺，哪种承诺？”
　　时析理早知他会发问，泰然自若。他回忆了遍林翊哭诉中考前被撕书的背影，最终以谈生意的口吻，给出了最珍贵的施恩。
　　“林翊，我的承诺是...”
　　“你大学毕业前，和家庭斗争无需担心经济截断。”
　　“包括生活费、教材费、住宿费和学费，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林翊两眼微眯，片刻间，只觉八方俱静，天地间只剩他和时析理两人。
　　他难以置信时析理要给的生日礼物是如此强力，足以更改他命运的支持。此言若是从寻常高中生口中说出，便毫无含金量，林翊也不会信，可偏偏许下诺言的人是品学兼优，家境优渥的时析理，而他有能力履行这份承诺。
　　这份礼物贵重到林翊不敢收，又不能不收。他沉下头，眼前是教材残页满卧室纷飞的场景，耳边也响起林海洋的罪过。
　　“你这个死学生就这么当的？怎么天天连自己亲爹的话都不听，那还上个狗屁学？滚去把书都撕掉。”
　　林翊的头久未抬起，他非矫情逞能之人，可坐在对面的人是时析理，所以他怕，他怕——
　　他怕收了礼物，就永远没有平等的资格追求时析理了。
　　“如果第二份礼物我收了，我们之间还会平等吗？”
　　林翊抬起头后两眼微红，他鼓起双腮，像被猎人捕捉后求生的小鹿，像跪在信仰前虔诚祈祷的信徒。
　　时析理从不怀疑林翊的真诚，却被他直白的发问震撼半秒，他很快回过神。
　　“我们是否平等，取决于你是否信任我的人格。”
　　“你愿意相信我，我们就永远平等。”
　　信仰不负教徒，时析理把真心和平等的定义一并转交给林翊。
　　濒临绝境的人别无选择，扬手抓起了那条救生索。
　　“因为怕没钱读书。”
　　“我收下你的第二份礼物。”
　　“他确实威胁过不再让我读书。”
　　说完林翊深深吐了口气，后仰靠向椅背才没让眼泪落下，对此他已轻车熟路。
　　时析理交叉的手指使上了力道，他从撕书的说辞中就预感到这种事，林翊的证实不但没让他因此产生成就感，反而越发愤怒。
　　“永远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安慰过后，话题跳跃。
　　“锅底就选麻辣、番茄、三鲜、真香的四宫格？”
　　见林翊已接受帮助，时析理立刻要把林翊从不好的回忆中拉出来，他顶着心疼怜惜，又拿起手机接着点餐。
　　“随便，我都行。”
　　时析理专门庆生，还是少提恶毒的父亲较好，林翊顺水推舟，演出一副反正我不付钱的姿态。
　　“你都没点菜。”时析理头也没抬的提醒道。
　　他故意不看林翊，好让后者有更多缓冲时间把思绪挪回生日的午饭。
　　“马上点。”
　　林翊拿起手机，点了半份虾滑半份小酥肉，完毕他看向预购车，时析理已将牛羊双拼、羊排卷、牛吊龙、毛肚、水晶粉丝、蔬菜双拼和土豆各点一整份，还加了两个小蛋糕。
　　加小料和锅底都五百多块了，林翊耸肩，悻悻道：
　　“牛羊各删半份吧，锅底两个就够，我们才两个人。”
　　时析理皱眉翻了翻预购车，菜品的确过量，他讨厌浪费。
　　“那锅底不动，删份双拼。”
　　说完他提交了订单，转头向身旁的黑包，从中取出一个大白盒。
　　“这是你答应收下的第三份礼物，你戴上应该很好看，生日快乐，林翊。”
　　“其实，”时析理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就算你不要我的承诺，我也不会放弃帮你。”
　　“但这个怕你不收，才说要绑定。”时析理摇了摇手中的白盒：“是一个星光色的Airpods Max。”
　　林翊望着递过来的原装盒，心想这自己哪敢收，可已被设计暗算，也不知如何推辞。
　　“林翊。”
　　时析理见他久久不伸手，瞪了他一眼。
　　“太贵重了，哥哥。”
　　林翊自知理亏，低声求饶，试图将礼物推走。
　　“有第一、第二份礼物贵重吗？”时析理竟挑了挑眉，手也伸的更近，这声玩笑的哥哥令他心猿意马。
　　林翊因时析理挑眉动作惊艳，开口道：“没有，远没有，但是我...”话没说完，他又露出一副难为情的苦笑。
　　“也就四天生活费钱，而且你说过，我是你的特殊朋友，林翊。”
　　时析理连使两道杀手锏，林翊果真受了刺激，他莹澈的双目瞪大，抿了抿樱唇，猛拍桌面两下：
　　“我这不是收礼！是为了拉小人类的贫富差距！”
　　一把接过方盒，林翊小心地抱在怀里抚摸了两下，又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向时析理，一本正经的开口。
　　“谢谢，我以前从没有过这么开心的生日。”
　　“明年你生日，我也会尽力送你喜欢的礼物...虽然不会很贵。”
　　对上小朋友的诚挚目光，时析理顿感过过生日好像也不错。
　　“好，静候。”
　　他笑的很浅，对小朋友的心意予以充分肯定。
　　两人调制油碟的间隙服务员将菜上齐，他俩吃饭尤为安静，很少说话，在军训同吃食堂时就已习惯。今天林翊斗胆给时析理夹菜，时析理非但没拒绝，还回敬了几次，算是为数不多的餐中互动。
　　菜品吃的七七八八，林翊饭饱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帐单已结。
　　两人出门进电梯，他们身上的油烟味不重，在仅有彼此的电梯内都闻不出。
　　电梯在二层停住，门开的瞬间一道身影窜进，三人各自惊愕。
　　“你怎么在这儿，吃饭吗？”
　　周文多刚一迈进电梯，林翊马上发问。
　　“考太差，班里才排25，出来吃顿火锅调理心情。”
　　一个是几年好友，另一个是好友之友兼同班学神，周文多收起了生人前一贯的呆板木讷。
　　周文多理科思维强，人也肯学，入校时班内排名前十，本次数学也只有两道题不会，讲道理该突飞猛进，怎么反而下滑不少。
　　林翊听后手往后缩了几分，瞳孔瞪大。
　　“啊？怎么这么低？”
　　“别提了，被文科那几门害惨了，尤其是政治。”电梯停下，周文多先出门后回过头来，表情无奈无助。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内心升起，见他还要开口，紧随其后的林翊赶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周文多没读懂林翊的眼神，对着好友将心中的抑郁愤慨倾泻而出。
　　“你瞅我干嘛？”
　　“今上午我们班政治老师也这么瞅我，说随便喊个中国人来做这张期中卷都能蒙50分。”
　　“偏偏我才考了45。”
　　一鸣惊人后，周文多发现不对劲之处，时析理和林翊听到自己的描述各有反应，时析理低头扶额，神态尚算冷静；林翊蹲伏抱头，笑出无尽颤抖。
　　“不至于吧，真的这么离谱吗？”
　　周文多面色一黑，不敢相信林翊竟当着暧昧对象时析理的面如此嘲讽自己。
　　“我考...我考...我考了...”蹲着的林翊想解释原因，却捧腹笑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靠什么啊你靠，说话文明点啊！”
　　周文多听错了林翊的回答，果断提醒他在时析理跟前保持形象。苦水吐完后，他对时析理和林翊的关系又敏感起来——反正绝不是普通朋友。
　　“我说我考了39。”
　　艰难说完后林翊笑到失声，像个音效损毁的振动器。
　　周文多作为铁直男，接受林翊取向的同时又对林翊照料有加。他确实没白疼林翊，每当他倒了大霉离了大谱，林翊总会用一种更决绝的霉，更离谱的谱救他于水火。
　　如果说林翊本性有静，在欢乐与温润的表皮下保有几分淡薄清冷，笑的再夸张也不忘捂嘴，有着作为人类的体面。那么听到林翊政治考39分的周文多，笑声就如敲锣打鼓，万猿齐鸣。他以一人之力笑出了人声鼎沸，笑出了熙来攘往，笑出了国泰民安。
　　周文多的笑声震下几片枯黄树叶，吓走几只路边爬虫，却始终未能带崩神态自若的时析理，但周文多也已不在意这些，他坚信能用笑声将林翊39分的政治成绩融入秋风，吹遍整个Q城。
　　时析理趁周文多和林翊癫痫大笑时打了车，车至开门，副驾竟坐着个约莫两三岁的宝宝。年轻的女司机转头对他们露出歉意的笑容，三人自然不会为此不满。
　　林翊担心真假冰块靠在一起不自在，特意坐在时析理和周文多中间。
　　紧挨着时析理，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林翊分神回忆起关于可以靠在肩膀的准许，缓缓脸红。
　　林翊光明正大地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时析理，为合理化该行为，他也扭头瞄了下周文多。
　　周文多嘴歪眼斜，以猥琐的表情回敬林翊。
　　“你今天为什么出来吃饭，也考差了？”
　　周文多先前就看到了林翊手里的Airpods Max外装盒和时析理拎着的海底捞小零食，心知肚明他们是在吃饭，只是疑惑林翊哪来的钱买耳机。
　　林翊本就对周文多全然不在乎自己生日一事不满，此刻见他还敢主动撞上枪口，愤愤道：
　　“这！位！陌！生！人，今！天！是！我！生！日！”
　　周文多觑一眼时析理，又斜视看向林翊怀里抱着的耳机盒，猛然醒悟。他两眼和嘴都扩张成圆形，就要开口起哄却被林翊狠掐了一把大腿。
　　“哎呦，好疼好疼，你干嘛掐我。”
　　周文多厉声质问，林翊见目的达成，急中生智想到合理解释。
　　“我恨你当了这么多年朋友都不对我讲一句生日快乐。”
　　周文多冷笑一声，义正言辞地辩解道：
　　“你以后也要选纯理，作为理科生，应该明确人和时间都是连贯的，不会在某一纪念日产生急剧变化。”
　　至此林翊不再接话，暗喜成功转移他的注意力，可周文多哪能如其所愿？他目视前方，漫不经心的小声加了句：
　　“再说了...生日这种东西，不都是情侣之间过的吗...”
　　林翊秒懂言外之意，羞愧难当又不敢做出反应。他给了周文多一个死亡凝视后闭眼装睡，没注意到假寐的时析理在周文多狂言妄语后睁眼一秒。
　　到校后午休已近结束，三人各自散开。周文多要去超市买包牛奶解腻，林翊则先回宿舍放耳机，时析理本想陪林翊去一趟宿舍，却被半路偶遇的同学叫走，说是要拍荣誉墙照片。
　　林翊下午无心听课，所念皆是四楼的那位特殊朋友，时析理没能变成他希冀中的男友，却也为他遮风挡雨，允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还图什么呢？人家还能做什么呢？
　　林翊不断自我质问，也悄悄下定决心：
　　纵使经年后时析理有了爱人，自己也要默默爱他一辈子。
　　无论范围还是深度，林翊的爱都很广阔。他爱天地间的青风和大海，他爱自然和万物生灵，却从未自私地想过将其困住，将其私有。
　　四节课后，林翊站在走廊急切等待时析理一起吃晚饭，又在看到他的第一秒跑回了座位。
　　时析理在1班门口好奇张望，林翊执笔俯于桌面，好像在写什么。
　　林翊在笔记本的扉页飞速写下一段话：
　　你以后会是她的男友，她的丈夫，她或他的父亲，会是和蔼可亲的爷爷，最终又变成一抔黄土化作这颗星星的一部分，你永远是我年少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