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天天天橙

15、意气风发

　　秋末冬初，寒风萧瑟，气温和得知成绩的学子的内心一样冰冷。
　　高一期中考试揭榜已经两天，有关成绩的讨论渐渐传开，北校有一鬼一神格外瞩目。
　　鬼为二十班一男子，九门成绩总分232，创下联考断层最低分。坊间流传他考到数学心态雪崩，怒撕答题卡，被学校勒令休学反思一周，其他科目不得参考。
　　神出于十三班，数学物理生物满分，其他科均为高分。他冠绝一中三个校区，联考总排名位居第二，与榜首仅一分之差，可谓北校之光。
　　除鬼神本班的同学，其余学子大多仅闻其事不见其人。别人的成绩事不关己，一中学子本就专注学业，更无心专门去扒茶前饭后话题中当事人的照片。
　　诡计多端的教学组用期中考试将半个月一次的大休冲掉了，本周周末又是小休，二十多天没回过家的学生叫苦不迭，更有甚者谋划逃课以表抗议，但对林翊却算红利。
　　大考刚过，回家不得，周五的晚修学生亢奋情绪严重，班长几次维持纪律仍不安静。
　　林翊起始还专心写作业，临下课也无心学习，盘算起明天该不该勾搭时析理去喂猫。
　　初冬干燥，下课后林翊稍感口渴，遂直奔教室后门旁的小水箱接水喝。
　　水箱前已站着一位名为徐光宇的男同学，他个头矮小，手中拿着一个与身材不符的水......桶？
　　林翊难以辨别徐光宇手里的容器到底是杯是桶。
　　小水箱的涓涓细流在巨杯的深渊巨口前太过无力，林翊在徐光宇身后一臂距离站住，揣摩这个课间还能不能喝到水。
　　徐光宇转过头来，嘻嘻一笑，主动搭话。
　　“我的杯子大不大？五千毫升，高半米，二百多块呢。”
　　世间少有炫耀杯子者，林翊被他自豪的语气逗乐，伸手比划一下杯子，大概有三分之一个徐光宇的高度。
　　“是挺大，我这个课间还能接到水吗？”
　　徐光宇对林翊的反应甚为满意，想伸拳碰一下林翊的肩膀，却被他灵活躲开。
　　“你肯定可以，后面再有人就不行了。我接一半就走，这杯子接满水太重。”
　　两人说话时，林翊身后又站了两个女生，分别是性格爽朗泼辣的黄雅和她的闺蜜皮慧涵。
　　林翊本想提醒她们接水无望，但碍于不熟，不知该不该开口，踌躇间两位女生开始对话。
　　“黄雅你晚一学的哪门？”皮慧涵毫不关心地问道。
　　“学什么学，我看这些领导都疯了，高一就不让回家。”黄雅不加掩饰的愤怒，抓杯子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皮慧涵螓首轻点，脸色一喜像是突然想到了话题。
　　“没学就好，我跟你说，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一长的真的特别特别帅！”
　　皮慧涵兴高采烈，黄雅听完皱了皱眉，歪头做了个鄙夷的表情。
　　“你专门去人家班里打听了啊？人家考第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什么迷惑行为。”
　　“滚啊。”皮慧涵被误会后用水杯轻敲黄雅一下，解释道：“是期中考试荣誉墙的照片做出来了，搬来的路上我凑巧看见，现在还没挂上。”
　　黄雅听完仍是一脸不屑，“我们学校的男的还能多帅啊，你形容一下？”
　　“比大多数爱豆都帅。”皮慧涵一副认真模样，老实答到。
　　“真的假的，有这种我能不知道？我靠难道是表白墙上喂猫那个？！”黄雅少有能记住的男生，看向皮慧涵的眼神像在求证什么，话没说完皮慧涵就激动的打断她：
　　“对对对！就是他！你一说我记起来了，那张侧脸和荣誉墙上的正脸照好像真是一个人，正脸还更帅！”
　　“那等荣誉墙挂上我得去看看！”黄雅声音巨大，像在宣示领地。
　　芳音入耳，林翊接水时倒吸了一口气，决心今晚一定要约时析理喂猫。接完水后林翊回到座位，晚二晚三上的枯燥乏味。
　　今天轮到林翊所在的卫生小组值日，放学后他做完分内职务才离开，想到明早能睡到自然醒，林翊迈出教室的腿都比往日抬得更高。
　　走廊比以往热闹，林翊左钻右转穿过悠闲的学生，在转角后的一楼大厅被驻足的人群吸引住。
　　人群在教学楼大门正对的墙下停住，从U型两侧下楼的两波同学还在源源不断的继续朝此聚集。
　　林翊缓缓挤去，抬头一望，墙上多出一副巨大的白底金边相框，相框上方有三个红色大字——荣誉墙，内有左右相邻的两组四行五列照片，左侧全为证件照，右侧全为便服，分别标注一中高一期中考试前二十名和北校区前二十名，照片下是尖子生们写下的励志箴言。
　　你以后会是她的男友，她的丈夫，她或他的父亲，会是和蔼可亲的爷爷，最终又变成一抔黄土化作这颗星星的一部分，你永远是我年少的心动。
　　林翊在看向时析理照片的第一眼又想起这段话来。
　　证件照中时析理的穿着和喂橘猫时有些相似，外披敞领黑衣，内搭白衬衫，但衬衫多打一条蓝白条纹的领带。领带之上，他的脸型流畅光滑，不方不圆不尖，头发粗密而蓬松，额前刘海由发根起弯出细弧，发尾流向并非迂腐的整齐，恰好过眉又盖不住浓眉，也露出部分皓白额头。他目光灼灼的眼眸里留有摄像时的反光，眼下有舒适的小卧蚕，微粉的嘴唇未抿但不露齿，鼻翼收紧，鼻梁山根挺拔，即使在证件照里都留有光影。
　　不容一丝辩驳的英气俊朗。
　　此前，林翊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张证件照夺走思维。
　　身后涌来更多看客，前方的人群也陆续有人撤出，林翊往前挤了会才看清时析理的另一张照片。
　　那是张背景为北校校园的整身照，比不上大头照直观凌厉的帅，但凸显了时析理身材的三大特点：偏瘦、腿长、肩宽。照片中时析理面露浅笑，脚踩一双北卡蓝的联名AJ，穿搭总体为深色系，并无太多花哨修饰。
　　林翊一眼认出那是时析理在自己生日当天的穿着，待再挤近些，他看清了时析理的自勉格言：
　　日栽木一，终得林一。
　　“终得林一，终得林一。”林翊默念两遍绕口的四字箴言，锐敏的希望此言话中有话。
　　林翊保持仰头姿势，正有所思，身后忽有两男对话，但摩肩接踵间，他也懒得回首。
　　一男声音低沉地说道：
　　“这尼玛长这么帅成绩还好，应该不缺女朋友。”
　　另一男子的声音稍尖，紧接回答：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不过人家想谈肯定不难，你看右边的全身图，他那双鞋九千多。”
　　“我靠，比不了比不了，走了走了，明上午叫上刘枫打球去？”
　　对话到此为止。
　　林翊在荣誉墙下总共站了两分钟，身边渐渐拥挤，他有些不适，就欲离开，转身后路却被堵得水泄不通。
　　北校教学楼楼道里灯光很暗，大厅却异常明亮，足以使人看清每一张路过的脸。
　　林翊左顾右盼，判断人更少的方向想要撤退，却蓦然瞥见了远处望着自己的时析理。
　　林翊还没开始往外挤，时析理就已朝他的方位向里钻，林翊索性站在原地。
　　认出榜一的几位同学发出小声的讨论，引得更多人瞩目于时析理身上，但他一路前行目的明确，遂无人上前搭讪。
　　穿越人潮，时析理在林翊身旁站定。
　　“在看谁？”
　　时析理朝林翊稍伸过头去，明知故问的轻巧。
　　林翊双手提了下肩上的背包，嘴角一歪，决定不让他如此得意。
　　“在看你，但那张证件照P图P的太过了吧，都认不出来了。”
　　时析理脸上带了点笑，那张照片根本没被修图处理过，他抿了抿嘴，身体又往林翊处倾了倾。
　　“是啊，P太过了，都快帅成林翊了。”
　　林翊见时析理今晚出奇嘴贫，打算再过几招。他假借咳嗽清清嗓子，用稍低的声音说：
　　“我可考不了这么高，也写不出‘日种木一，终得林翊。’这样精简深刻的话。”
　　林翊故意读错，以作试探。
　　时析理怔住半秒，暗惊林翊太过聪明，而后演出浮夸的笑意，手也搭上了林翊的肩膀。
　　“但至少林翊把政治试卷写的精简深刻。”
　　偷鸡不成蚀把米，林翊羞愤不已，两腮鼓起，转身就要把肩膀上的爪子拍下来。
　　但他未能动作，举起不高的手僵停在空中，最终表情收起，侧目后看。
　　时析理顺着林翊的目光看去，身后一位气质文静，脸蛋漂亮，扎着马尾的女生正盯着他们，即使被发现，也未躲闪目光。
　　见两人注意到自己，女孩微微点头后瞩望向时析理，半晌她开口，声音不似外表般文静，颇为坦诚大方。
　　“同学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和年级第一交流交流学习。”
　　闻言，林翊紧张至血液凝固，时析理转身正对女生站正，温柔而歉意地回答：
　　“不好意思，我的微信列表满了。”
　　林翊僵住的四肢重新充血，女生并未因拒绝失落，仿佛早有预知，她揉了揉手腕，又开口问起：
　　“那□□呢？，请问...？”
　　对方的再度试探令林翊略有不悦，但他不改面色。
　　时析理也没想到女生还会再求一遍其他联系方式，但很快反应过来。
　　“真的抱歉，我不太用□□。”
　　连被拒绝两次，女生也不太自在，她轻咬红唇，默默点了点头。
　　“好的，真遗憾。”
　　她失落的表情转瞬即逝，而后瞳孔聚合，竟锁定向林翊。
　　“那请问我可以加你微信吗？看你们是朋友，那你的成绩应该也不差，就算不拔尖，我们也可以取长补短。”
　　林翊听得时析理的再次婉拒正窃喜，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编不出理由，几秒后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支支吾吾道：
　　“好、好啊，我们扫码？我手机一般只放进备用教室，不在教学楼里用。”
　　林翊对谁都要解释一遍。
　　时析理起初惊讶对方掉转矛头，听到林翊的应允答复后，垂下的手默默攥拳，呼吸也停住一息。
　　女生欣然一笑，利索的从兜里拿出手机。
　　“那很开心认识你！我手机一般也只是关机放在备用教室。”她扶了扶耳边未被扎起的发丝，又问道：“我叫赵凌霜，你叫什么名字？”
　　林翊低头打开微信，找出二维码，行动并不积极。
　　“我叫林翊。”
　　“我们走？”
　　赵凌霜扫码后，时析理手轻抓上林翊的胳膊，仓促询问。
　　林翊未觉异样，点了点头，“好。”说完又通知似的对赵凌霜道别：“再见。”
　　“再见。”
　　赵凌霜声音轻柔的回应。
　　两人往人堆里凿，一米八四的时析理高的显眼，越来越多的围观学子认出他后退开，颇有让路的意味。
　　他们迅速脱身，走出大厅，林翊朝时析理挤眉弄眼，甚是讨喜。
　　“大明星，还有人让路呢，我往里钻的时候可没那么方便。”
　　时析理置若罔闻，没起表情也没回复，只是继续和林翊并排朝学校后门走。这可吓坏了林翊，他赶紧低声认怂。
　　“我开个玩笑啊...没生气吧？”
　　时析理扭头盯凝林翊的小脸，眉目有几分诧异。
　　“怎么可能？”
　　一听这话林翊放下心来，顺势大胆，想起晚自习时的念头。他轻舔下唇，用食指戳戳时析理的右臂，小声询问：
　　“你明天白天有没有时间喂猫，我们上次约过的。”
　　其实时析理也一直惦记着此事，见林翊主动邀约，心情顿时清爽，他故作平静地答话：
　　“好啊，明天下午？”
　　时析理猜林翊多半得睡睡懒觉。
　　“好！一言为定！随时给我发微信！”
　　林翊欢欣雀跃，眼睛又亮了起来，脚步也渐渐轻快，走着走着还差点被路上的小凸起绊倒。
　　林翊兴奋的情绪被时析理一览无余，时析理总觉得他很神，明明聪明至极，却在太多事上表现出单纯的一面，于是时析理思索片刻，终是开口：
　　“刚才你为什么不拒绝那个女生？”
　　“啊？”
　　正在兴头上的林翊脚步一停，不知时析理为何如此提问。但他也没想太多，把真实想法一五一十地道出：
　　“她都被你拒绝两次了，再被我拒绝一次脸面多挂不住。”
　　“再说了”，林翊的小嘴嘟了起来，稍有窘迫。
　　“人家就算加了我，估计打探的还是你。”
　　话说完林翊鞋带松开，弯腰蹲下，时析理借机端详他几秒。
　　小朋友的下颌线条清晰，原本白嫩的耳朵被十一月底的冷风吹上些许粉色，耳边的鬓角规整有形，没坑没痘的皮肤在青春期称得上万里挑一。
　　察觉到时析理转身，林翊鞋带还没系好就抬头仰望，大而清澈的眼睛与时析理的桃花眼相视缠绵。
　　林翊的眼睛像猫瞳般透亮可爱，可时析理偏偏从这双眼睛中见到过智者的聪灵和战士的坚定。
　　时析理心想，无论内在外在，林翊都绝世无双。
　　他毫不犹豫地发问：
　　“林翊，你知道自己很帅吗？”
　　林翊站起身后会心一笑，人对自身条件都一清二楚，少年人对外貌更是敏感至极。
　　突然被心尖上的时析理夸，林翊羞嗔仰起头望了眼天空，双颊迅速发红。
　　“我知道我是好看的，但是相比起你，我的长相可能更，可能更...更...”
　　更“受”，林翊想到这个万分精准，导向明确的字，但不知用何词替换。
　　时析理见林翊脸红半天说不出话，已对他的想法略有猜测，于是他故意说别的方向，用来试探。
　　“更漂亮？”
　　“不是！”慌乱中的林翊直接否认，笑意更甚。
　　望着林翊愈加绯红的脸，时析理对适才的猜测胸有成竹。
　　在彻底明确林翊的取向前，时析理不想对他提起同性话题，以免万分之一的概率对两人造成一万分的伤害。
　　可此时此刻，他也不想轻易放过逗弄林翊的机会，时析理挑了挑眉毛，展露别有深意的笑容。
　　“更什么？帅的更温柔，更文静，更内敛？”时析理深知并非此类褒义词，否则林翊直说即可。
　　林翊无语凝噎，转头想要否认，正撞上了时析理的坏笑。
　　他不由呆滞了几秒，试图从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读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林翊感觉时析理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刻意闭口不提，以做戏弄，但这种推测缺乏证据支持。
　　林翊讨厌精心的设计，讨厌无能为力的进退两难，讨厌明明可见却无法掀开的伪装。
　　他脸颊上的绯红消失了，双眼中似猫的萌态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舍身赴死的坚毅。
　　“更‘受’，我的长相更‘受’。”
　　“你知道‘攻’和‘受’吗？”
　　他缓缓吐字，生怕时析理听不清楚。
　　远方宿舍房间中的灯被一盏盏点亮，近处地面上，月光透过轻摇的树枝留下片片摇曳残影。
　　时析理站在残影上一言不发，右手的食指拇指互相搓捻。
　　他这人话很少，与不熟之人的交流能避则避，只可惜林翊既不是生人，抛过来的问题也躲避不开。
　　有意的坏笑被林翊一招打散，时析理只能用学术腔调回应：
　　“我知道，我知道‘攻’和‘受’。”
　　说完时析理毫不避讳，心神专注地凝视着林翊，犹如狩猎前观察猎物动向的大型猫科动物。
　　林翊可不甘心做猎物。
　　他捏捏鼻翼后垂下手，脸面冷静，开口一气呵成，像授课多年的教师。
　　“帅有很多种，以腐文化的标签类分，我的外形更靠近男同中的‘受’，这个形容很贴切，仅此而已。”
　　时析理眼波深潭止水，既无法通过此言判断林翊的取向，又因仅此而已四个字心惊胆颤。
　　林翊本可安然退场，开启下个话题，但他太想知道一些谜底，也因此勇敢无畏。
　　林翊收起瞬间爆发的完美演绎，指尖挠了挠后颈，面容又显柔软温和，半晌他眺望宿舍楼的灯光，无所用心地问道：
　　“你...你会歧视性少数吗？”
　　“我不歧视。”
　　时析理的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刚刚真是吓死了。
　　林翊话一出口眼神便开始躲闪，没看到时析理的惊讶一刹，为保证百分百的体面，他又说：
　　“当然，这是个人观念，就算性少数会让你感到不舒服，我们也还能做朋友。”
　　林翊擅长以聪明的玩笑话排解重要时刻的沉闷，时析理正要开口，他又猛地补充道：
　　“你总不至于因为我不歧视性少数，就不和我做朋友了吧！”
　　林翊内心有底——为了喂野猫而买猫粮的时析理，无论内心对少数取向接受与否，都不会极端至此。
　　时析理被他逗乐，面庞上的锐利消失，认真答道：
　　“我也不歧视性少数，爱没有区别。”
　　“很多时候，他们更需要支持。”
　　优越的相貌与其他东西结合才能突破颜值设限，比如帅哥的成绩，比如帅哥这两句言简意赅的话。
　　林翊听罢心里一暖，注视了时析理几秒，又心虚地移开目光。他莫名想起十分钟前见过的证件照，其内的剑眉星目与眼前瘦削挺拔的身形渐渐交合。
　　林翊气血上头，突生一股抱住时析理的冲动，他好想拥有，生怕抱晚一秒就被别人抢走。
　　但此刻没有拥抱的立场，话题结束后，他只是陪时析理走完最后一小段重合的路，最终道出再见。
　　时析理出了学校，林翊仍站在分别的交叉口，他拼命呼吸着，想在干燥的冷空气中嗅出几口时析理的味道。
　　一人回寝，林翊洗漱上床后瞪目思量，深觉今晚的对话抬高了他和时析理关系的下限，哪怕以后时析理得知他单相思，也不会太难堪。
　　他翻了翻身，正准备入睡，一旁的手机亮起，是新好友的消息。
　　Yuki：你好，赵凌霜。
　　林翊点开她的网图头像，朋友圈只有一条，还带图，配文是“今日校园一角。”
　　林翊从表白墙上存过赵凌霜朋友圈里的照片，看着照片中的侧脸，想到明天就能和他一起喂猫，林翊又满足起来。
　　他随手回了个表情包，闭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