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茶馆》杕山

6、第六章 海上新茶馆

　　海风凛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凌迟般呼呼地刮过钟此的身体，冰冷彻骨，这样的冬天，有时冷得仿佛让人活不下去。
　　元玑蜷缩着，抬眼看着钟此僵硬的背影，又想起刚刚闫起说过的话，借着他的渊光离开？
　　难道你真的死了吗？就在那么短的时间，死了又立马回魂，还赶得及去救平安。元玑躺在柔软的沙滩上，回想起那些事，渐渐疲惫，缓缓合上眼，忍不住打了个盹，醒来时，钟此却不见了。
　　他抬头寻找钟此的身影，心想这人不至于把他丢在海边吧。可就在望向海面时，他惊得猛然爬了起来，疾呼：“钟此！”
　　元玑飞快地冲进冰冷的海水里，汹涌澎湃的浪花像长着獠牙的猛兽朝他扑去，瞬间将他吞噬，他使劲扑腾，奋力朝前伸手揪住了钟此的衣服，看见自己的手时，陡然心惊。
　　魂魄出来了！
　　海面霎那间雾气腾腾，疾风骤起，卷起狂澜，他俩顿时置身于巨大的旋涡里。原本轻飘飘的魂魄变得无比沉重，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可钟此双目紧闭，面如死灰，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最终元玑的魂魄在竭力挣脱出急速的水流时被搅碎般，撕裂得七零八碎，跟着钟此的身体一并被吞进海底。
　　元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归墟林，圆月当空，清明的月光薄纱笼罩着静谧的山林，缕缕幽魂飘过，耳边不时传来呢喃之音。
　　远处那道强烈的光辉，对他来说仿佛快将魂魄烧成灰烬的火焰，炙热滚烫。他左顾右盼，徘徊许久，还是往回逃了。
　　从成群的幽魂中穿行而过，他的魂魄时隐时现，被其他鬼魂轻轻一撞便散了，又缓缓凝聚成形。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猛得清醒过来。
　　“钟此！”元玑大喊一声，他看钟此没有任何反应，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前抓紧他的手就往回跑，奇怪的是，原本自己飘忽不定的魂魄突然变得轻盈却有力量。沿途引来了一群游魂，纷纷跟他俩跑，便谁也不晓得去向，只顾着一个劲地逃。
　　陡然一声震天骇地的巨响，地面轰然坍塌，腾起千丈青烟。元玑被一股气流震飞老远，又重重摔回地面，疼得他仿佛感觉自己有着一副实实在在的□□。
　　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就见地面喷涌而出的滚烫血水里有无数缕鬼魂歇斯底里地嘶吼，没一会就被烧得灰飞烟灭了。
　　当他看见钟此也在其中时，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听不清，钟此浑身像被熔化的铁水浇灌一样，极力瞪大的眼珠子就像是要从眼眶里脱落而出，挣扎的双手正在向他求救……
　　“元玑，醒醒了。”
　　他寻着声音抬头望去，朦胧的光线里，看见钟此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他又轻声说道：“醒醒，元玑……”
　　“叩，叩。”
　　这两声响亮的敲击声清晰得传入耳中，他一睁眼，就见到贺离那张贴近的脸，吓得大喊一声，蓦地跳起来。
　　“贺离——”
　　元玑许久才镇定下来，发现自己在茶馆，贺离也在这。
　　钟此眼神担忧却好奇地看着元玑，刚刚在海边送走闫起后，他转身就见那条狗侧躺在沙滩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他赶紧抱起狗跑到大路边，拦下迎面而来的一辆车。
　　司机依然是顾谈其。
　　他对这个人的出现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反而回回赶巧帮上忙，对他完全没有防备心。
　　顾谈其指着路边一棵槐树，说，把他放那先。
　　钟此毫无犹豫地照着他的话做，就见顾谈其蹲下来在狗脖子上系了根红绳，接着双手十指弯曲交叉来回不断结成各式形状，口中呢喃像在诵念咒语。接下来的一幕让钟此惊愕不已，只见一缕微弱的幽光从狗的身体里飘了出来，逐渐显现出一个少年的轮廓。
　　元玑陷入昏迷，虚弱的魂魄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半透明，但那条狗恢复正常后倒很活泼，围绕在元玑身边嗷嗷叫着。
　　顾谈其打开车门，将那缕魂引到了车上，告诉钟此：“元玑这下玩过头了，一魂一魄丢了，这世上无亲无友，招不了魂，只能看平安带不带得回咯。”他指了指狗，说，带上它。
　　他们到了茶馆时，有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坐在门口旁，那个铺了木板的花坛边缘上，正闭目养神，听着动静便睁眼瞧了瞧，见元玑这模样不由得皱紧眉头，起身缓缓走了过去，便听到顾谈其说：“再不找那人帮忙，真没得法子咯。噢，这是贺离，早晚你会认识的。”顾谈其看向钟此，不忘介绍一下。
　　“叶平数今年竟然没有祭拜他，前两天就是元玑的忌日，照理说应该在那天可以找回丢失的魂魄。钟此，这事说来复杂，我俩不该与叶平数有任何交集，也暂时不能向你透露太多，眼下你能不能去找一趟叶平数，想办法让他给元玑烧柱香也行。”贺离目光慈爱，语气平缓 ，看不出一点着急，却让钟此感觉出暖暖的善意，莫名地信任他。
　　“好！”钟此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匆匆跑回小区，要说起来还是被他耽误了，时间对得上的就是帮助浮善姨的女儿寻找鞋的那天。好在这事进行得很顺利，叶平数一听到钟此有空陪他去办事，二话不说拎起那些早准备好用于祭祀的物品马上出门。
　　两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下车后钟此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物品，一手搀扶着叶平数，他见到元机的墓碑时，心里早就明白，为何叶平数即便错过忌日也要等着他一道来，也许就是希望以后，当叶平数再也来不了时，仍有人来此祭奠死者。
　　回来的路上，钟此一直等着叶平数开口嘱咐自己，但似乎并不如猜测那般，转念一想，叶平数身体还很健朗，也许还没到需要嘱托的时候。
　　到小区楼下时，天已经黑了，钟此帮叶平数把东西拎到家门口，又火急火燎地跑回茶馆。此时元玑已经完全显现人形，屈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直到被他们叫醒。
　　钟此沉默了一会，还是难为情地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该去哪便回哪吧。”他清楚元玑不是人，至于另外两位，看起来最好不要有太多牵扯。
　　“谁告诉这事了了，看看你手背上是什么？”顾谈其扬了扬下巴。
　　钟此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元玑却惊愕地一把拉过他的手，上面清清楚楚浮现自己的名字，这就跟贺离一样，他猛得看向顾谈其，惊呼一声：“你是清嶙！鬼附人身可是大忌。”
　　“这是重点吗？想想你自己的事吧。原本再等个几年，叶平数死了，你也就解脱了，到时便是随着他一道进入渊光，岂料出了这事。四十年前，你为救叶平数溺死海里，已经喝过了生茶，你的那把钥匙早就拿到了，那扇门只进不出，只能走一次。你没有穿过渊光，之所以从归墟林逃出来，就是因为叶平数，你逆转了他的生死，把自己的阳寿借给了他，不等他寿终正寝，你无法穿过渊光。”顾谈其说着又指了指钟此，“可为了救他，你把一魂一魄留在了归墟用来代替钟此，别看现在魂魄回来，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你要是像我似的，想开点，也不是什么代价，无非就是得在这世间再多逗留几十年，还要在此期间，将那些因你俩而逃出来的魂魄原原本本送回去。但是这个不好搞，显少有像闫起这种链接这么深刻的，能不自觉找上你们，所以就有第二种选择。”
　　元玑跟随他的目光一并望向贺离，不情愿地讲：“与钟此缔结契约，等着他续满三万杯茶……还得保证他活到那时候？”
　　“对咯，显然这个办法更容易些吧。”顾谈其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钟此低头仔细瞧着手背，他之所以看不见，大概是要等到元玑同意他们所说的第二种方法。
　　贺离从头到尾，不吱一声，只是快要离开时，告诉元玑：“在下个满月之前，你就得决定好，如若那天来临，契约未订，那你就真的只能把独自找到逃出来的幽魂，否则永远不可能穿过渊光，可留在人间的时间越久，你忘记的事就越多，就怕，到后来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人间找什么，等待什么。”
　　“可这说了半天，怎么不说说他，如果没有契约，那他呢？”元玑这才想起来这事，不会苦差只落他头上吧，与其自己费劲找回那些魂魄，还不如让钟此去倒三万杯茶。
　　贺离抿嘴摇摇头，叹了口气，便走了。
　　顾谈其说：“没有契约，那他死后灵魂会如何，你见过的。”
　　“我哪晓得——”元玑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谈其，只见他肯定的点了下头。
　　很快，到了满月之夜。
　　钟此早已照着贺离说的，太阳落山前，茶馆就打烊了。当月亮升起，茶馆亮起灯光，钟此走到后院，门一开，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景象，狭小的巷子成了主街，每隔几家店铺就出现一家茶馆，那些魂魄跟人没两样，不全进了茶馆，有些反倒去逛逛琳琅满目的商铺，街上灯火通明，热闹繁华。
　　元玑从贺离那儿回来，摆摆手气馁道：“可算知道顾谈其为什么平时没事要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孤魂了，谁能想到呢，竞争这么激烈，每家茶馆都在抢客，终于知道贺离这三万杯茶怎么四十年还没倒完了。这样下去不行，下个月开始，我们得想些招揽顾客的点子。”
　　钟此默默看着手背上浮现出来的名字，再想想顾谈其最后说的话，心里知道，元玑又救自己一回。
　　恍惚间，几缕柔和的白光飘进茶馆，显出人形时，钟此认出了他们，好在这回完完整整，不像初次见面时叫人目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