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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寻回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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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一行人顺利回来,钟此才松了口气。他让沈宁先不要告诉警察关于闫起的事。
两人匆忙跑了过去,见到从船上下来的人个个脸色凝重。张警官朝钟此招了招手,严肃道:“许丛没有说,那儿还有其他尸体吗?”
“没。”钟此心不在焉地摇头,看向原先被他认错的何与,她的魂魄刹那间散发出耀眼夺目的白光,随着光线变得柔和。再次看清何与时,容貌已然恢复,她只是释怀般浅笑着点了下头,仿佛同钟此告别,随后飘向海面赫然出现的一道光里,走得决绝。
“看来又是归墟林跑出来的。”元玑喃喃道。
真是半点不管我死活啊。钟此见状急忙追过去,他还想找机会问问闫起的事,现在他也一团乱,解释不清楚。
“你们两个认识闫起吗?”张警官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随口一问,他也确实没想到另外一具尸体与他俩有关系。
沈宁犹豫片刻,同钟此不约而同道:“不认识。”两人相视对望,心里各有顾虑,害怕节外生枝。
就在刚刚,警察在岛屿边缘,发现水里若隐若现的白骨时,便认为那就是何与的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被铁链捆紧,原以为是许丛将她的尸体钉牢。
然而,两名刑警下水时才惊诧地发现,只是铁链的一部分巧合地套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
让他们更惊愕的是,拉杆上一条破烂而飘逸的丝带缠绕着一只人手,只剩下森森白骨。
手电筒照过去,衣衫褴褛之中沉眠着另一具尸骸,似乎已被其他生物残骸、植物根茎困在那里许久了。
行李箱装满了石头跟沙砾,让人不理解的是,里面埋着各类证件,套了好几层密封袋,保存得还算完整,除了病历单,毕业证书、技能证书、身份证等还有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通过病历单,知道物品的主人生前有抑郁症跟焦虑症。
所以这个才是闫起吗?钟此脸颊微微抽搐。
“那些证件无不在告诉你,死者的身份,这样才奇怪。行了,你们两个跟着我一道走吧。”张警官眉头紧锁地叹了口气,原本即将水落石出的案子,此刻反而变得扑朔迷离。
在回去的路上,得知许丛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钟此不想卷入麻烦,对于闫起的事绝口不提,不得不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说到最后自己越发心虚。从警局出来时脸色苍白,抬头就见沈宁已在外面等他。
两人火速赶到荒废的化工厂,然而,闫起并没有在那儿,也不见其他。
“你那天说到闫起时,又问了许医生,我不清楚你的来意,没敢说实话。但名字是有些熟悉,以为也是失踪的人,过来搜资料没有她,后来才记起在哪看过这个名字。”沈宁将明信片复印件摘下来递给他。
寄件人:闫起,收件人:沈桉,时间:2013.12.24。
“沈桉是我姑姑,所以闫起是你……”沈宁不由地紧张起来。
钟此不知从何说起,略感抱歉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去问你姑姑吧?”元玑应和一声,率先跑下楼。
他们到了咖啡馆时,天色渐黑。两人一狗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进到店里头就引起骚动,尤其是钟此和狗身上的血渍直接把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吓跑了。
今日那件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像山洪海啸席卷小城,各种各样的信息铺天盖地地传播开来,闹得人心惶惶。
沈桉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看到他俩时,脸上的担忧转瞬即逝,冲上前气恼地将沈宁揍了一顿。
“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怎么不接啊,医院也联系不上,到了你们医院门口,全是警车,外头挤满人,护士却说你请假,家里也没人……你把我吓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钟此端视眼前中年女子,眉清目秀,穿着素雅,一根木簪盘起乌黑发亮的头发,脸上皮肤光滑,要是不像刚刚那么激动的话,都看不见一条皱纹,保养得很年轻,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大家坐下来细聊,沈宁几乎将所有事和盘托出,最后支支吾吾地道出了“闫起”这个名字。
那两个字仿佛咒语似的将沈桉封印,脸上的神情僵住了,纹丝不动,四周顿时寂然无声。
沈宁与钟此悄悄交换着眼神,都不敢开口。
过了许久,沈桉才苦笑几声:“没想到她真的来这里。”她压抑着情绪,仿佛胸口堵了一口气,憋得难受,抬眼注视钟此,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于是开口问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钟此无言半晌,眼神闪烁。
见他沉默不语,神情犹豫,沈桉便没再追问下去。徐徐说道: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俩刚出来工作就在同家公司,最开始性格也不是很合,相处久了渐渐看顺眼,后来就成了朋友,每年都有联系,哪怕换了不同的工作……”
她们都喜欢旅行,然而从未一起,要么是闫起去了沈桉到过的地方,要么是沈桉到了闫起去过的地方,或者,这人待过的地方,那人还未曾前往。
每到一处,两人都会给彼此寄封明信片,仿佛恰好弥补了那些不断错开的时空,又像是一张邀请函,期待着对方某天也来到这里。
有年平安夜,她们下了班后便约出来吃饭,因为有些节日总会惦记着给彼此送礼物。
那晚经过一家温馨的小店,装饰着浓厚的圣诞氛围,门外还立着一个红色邮筒。
进去后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面墙的明信片,墙上钉着整片亚克力板,从左到右逐年写着1到20年,从上到下依旧写着月份,每行排列着小小的长方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不同数量的明信片。
老板说,那是寄给未来的明信片。在店里购买明信片,写完内容,标记希望寄出的时间,然后放在对应的格子里。将来,店里的员工就会那个时候帮他们寄出。
两人一听,那还不得来两张。
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跟对方说什么,在店里头磨蹭了许久,又想字写得好看些,又要设想未来的彼此,还有点好奇对方写了什么。
“我们还在平安夜这天寄出吧?”闫起侧过脸看她。
“可以啊。”
“几年?三年后。”
“太快了吧,这没出息的人生能有什么变化。十年?”
“好,那时这家店还在吧。”
钟此听到这里,才明白当时闫起为什么总是记着这个时间——十年。但这段往事跟她的死因,包括何与又有什么关系。他喝了口水,小心翼翼道:“你们后来怎么就没联系了?”
“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会散了呀,当年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见面变少了,约也约不出来,信息半个月才简单回我一句,就连生日都不来声祝福,她那会总说自己很忙,再到后来,我不找她,她也不找我,关系就这样淡了……”沈桉不知在气她还是气自己,说着说着情绪崩溃,泪如雨下。
她们就这样子毫无征兆地顺其自然地了断这份情谊,以至于在那之后的第七年,收到明信片时,沈桉也只是唏嘘过往,并不想拨通电话。
同年,沈桉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地方,到了两人曾经提及过的沿海城市——定峖市,后来便定居于此,一晃又快过去十年了。
元玑叹了口气,尽管感慨万分,但他都替钟此着急,跳起来说道:“你倒是快点问重点啊。”
“那她跟何与是什么关系呢?”钟此把搭在桌面上的狗腿挪开。
沈桉疑惑地看向沈宁,“我刚听你讲,也很不明白。警察怎么说啊?我还想明天也去看看,可眼下跟这件杀人案牵扯上,我又不是家属,不知道让不让人看一眼?”
“别让她去。”
“是啊,就剩一堆白骨。”元玑随口应了一句,顿时目瞪口呆。
钟此猛然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身形瘦削,面容憔悴,一袭黑裙及脚踝,虽然穿着鞋子,但脚下悬空。
她浅浅笑道:“是我,闫起。”
钟此当然知道是她,看着年轻的面貌,顿然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她的死真的跟何与以及那件凶案没有关系吧,因为她的时间在很久以前就停滞了。
“你怎么了?”沈宁碰了下他的肩膀,只是轻轻一撞,钟此像融化似的浑身瘫软晕倒在地。
这一天,他仿佛就是靠着闫起吊着一口气硬撑着快散架的身体,见到她的那瞬间,紧绷的神经倏忽松驰了。
钟此猛然惊醒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砰砰直跳,惊恐的双眼圆瞪着。直到闫起那张苍白的面庞出现在视线里,虽然乍一看有点吓人,但很快平复了情绪。
“醒了啊。”元玑趴在窗口叫了一声。他偷偷溜进来,躲在窗外的草丛里。
“好些了吗?沈宁送你来医院的。”闫起看其他病人移开了视线,才将水递给钟此。
“你都想起来了?”钟此不顾旁人眼光,当他撞坏脑子好了。此刻,他只想了解闫起的事,也想解开所有谜团。
他坐了起来,挪出点位置,笨拙道:“要不要坐一下,飘着也够累。”
闫起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那晚我在海边见到的是你吧?”钟此还是犹豫着,不敢随意提何与。
隔壁床的大爷面部扭曲,起身推着输液架离开了病房。
闫起点头平静道:“嗯,我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跟何与完全不认识,却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在牵绊着。人死后喝过了生茶都会到达归墟林,进入渊光才算彻底结束。也有的因执念游荡林中不愿消逝,时常有鬼魂引起骚乱,趁机逃回人间。我跟她便是在一次混乱中无意闯出来,就跟那寻鞋的女鬼一样,魂魄会率先寻找自己的肉身,除非已安葬。何与的尸体原本应该会沉入海里,却被海水冲到我这来,我意外地随着何与一道进入她的尸体,因为在归墟林游荡太久,记忆模糊,又被她那些血腥的画面所冲击,导致我混淆了身份,在被一股力量逼退出来后就一直徘徊在海边,忘记很多事,只记着名字,还以为自己被人杀害。”
“那你该不会是……”钟此说话吞吞吐吐,心里有些顾虑,怕戳中人痛处。
“就是你想的那样。”闫起平静地回应他。
真的自杀。
钟此沉默,为何自杀?这些问题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法挽回失去的十七年。可如果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那能不能帮她讨回公道?
“你为什么要自杀啊?”钟此声音很弱,心里忐忑,觉得自己还是问出这个蠢问题。
元玑也很好奇,探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闫起。然而,她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默然无语。
“等你想说时,我们再聊。”钟此笑道。
“其实那会也不是冲动,也没有觉得后悔,但是过了这么久再去回想当年,又会觉得明明不用选择死亡,真的挺可笑。”闫起顿了下,叹了口气。
她其实有许多话堵在心里,一如当年不知找谁倾诉,如今也不知从何讲起,在病房里来回走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当时就是痛苦啊,最后那半年里,每晚总是哭,每晚每晚地睡不着觉,但也说不出痛苦的根源,它不是一两件事,我说不清楚,小时候,中学时,工作后,就像贴加官那种酷刑,一年又一年,每件事就像湿纸一张又一张地贴在我脸上,直到窒息。”
“但是,你干嘛要绑着行李箱,带着那些东西呢?”钟此见她沉浸在阴郁的情绪中,转移了话题。
说到这事,闫起破颜一笑:“要说最后悔的就是这事,现在只觉得被找到有点丢脸。那会我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唯独这些证件还有手机、电脑……”
她难为情地笑了下:“可能死得还是有点怨气,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无人问津。想着有天被打捞上来,至少不要成为一具无名尸。在行李箱中装石头跟沙子,是为了不留退路,不想中途怕死最后又苟活下来。”
元玑道:“那说明你当时并不是真的想死。可惜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多撑那么一会,说不定你现在就跟沈桉开着咖啡馆,每天唠唠嗑,拉拉花,做做小点心,打烊了两姐妹就去吃吃东西,散散步,那日子多舒坦啊……”
“可不是嘛。”闫起小声回应,瞥了元玑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闫起浑浑噩噩地度过人生短暂二十几年,又漫无目的地在归墟林徘徊,重回人间几时反而清醒了,那些久远得褪色的往事就像定格的黑白照,已不像鲜活的生命能再为岁月涂抹浓重的一笔,是自己丢弃的时间,回不去了,无执着之事,也不该有牵挂之人。
在钟此出院那天,她也准备好离开了。
至于她的遗体,经过警方调查,确定自杀后,不久就被她的家人认领,也不知最终落叶归根算不算得到一丝丝的慰藉。
闫起的父母年迈,出不了远门,是她的姐姐跟侄子,还有几个小辈过来善后。姐姐两鬓飞霜,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跪在那儿哭得肝肠寸断,捶胸顿足地痛骂着,哀嚎着,说,你可真狠心啊,你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十几年来,总以为当时吵那么一回,你就竟负气离家,彻底断绝了关系,逢年过节也不回家一趟,也不报个平安,可你要是真的在外一个人过得潇洒也就算了,你怎么,怎么就死了啊,你怎么生病了,竟然是生病了,走时心里得多苦啊,你傻呀……
据沈宁说,那天他跟沈桉迟了一步,尸体火化了,并没有见上一面。
沈桉大清早便去了海边,在潮湿的沙面上摆放了一束鲜花,海水不断将它打湿却怎么也没带走。
她不由地苦笑道:“还真是什么都收不到了,寄给未来的明信片也一样,到不了未来,她没有。”
钟此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看见沈桉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张明信片时,激动大喊:“这怎么会在你这,不是寄给她的吗?”
沈桉跟闫起都吓了一跳。
“钟此?”沈桉诧异地望着他,看到明信片他激动什么,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跟闫起的关系。
“我当时是租房,十年又不确定搬不搬家,所以干脆都记她家地址,反正收到了再给我也是一样的。”闫起平静道。
元玑叹气摇摇头:“看得出来,你是真的跟家里人关系不怎么样啊。”
钟此尴尬地笑了下,他想着让闫起离开前看看明信片的内容,还未开口,这心思就被闫起看透了,笑道:“我看过明信片了,你住院时我悄悄去找她,偶然就看到了,跟我写给她的那张装在两个相框里。”
“因为当时都写的我家地址。”沈桉随意说着。她弯腰捡起那束花,语气带点轻轻的责怪:“行吧,多走几步,又得是我。”
说着,她便朝海面走去,轻轻放下明信片和花,满眼惆怅,看着一簇又一簇浪花将它们带走,心里蓦然失落。
海面上陡然浮现一道耀眼的光芒,钟此明白,闫起真的要走了。
“没什么遗憾了吗?”钟此问。
“不然现身跟她见一面?”闫起开玩笑说着,她低头看着元玑,微微摇了摇头,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鬼晓得竟然是你,以后只能跟着钟此咯,只有借着他的渊光才能离开。”
看着沈桉迎面走来,闫起飘向海面时浅浅地拥抱她,接着飞向海面,那缕渐渐苍白的灵魂似乎没靠近那道光辉就散了。
钟此愣愣地目送她离开,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