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刀锋枕雪眠》栖凤之梧

3、第二章 残心问情

　　扬刀大会那日，是一个新雪初霁的晴天，可擂台上的气氛却格外肃杀。

　　台下黑压压站满了各路刀客，千百道目光都凝在擂台中央那人身上——刀轮海厅之主，柳雪乾。

　　直到姗姗来迟的谢海楼跃上擂台，他才睁开那双似是柳家人一脉相承的深邃眼瞳。

　　谢海楼惯常穿的那身黑白双色衣衫稍显凌乱，他早早醒来，本想向爱人讨一个吻，结果身侧被衾已冷，柳戍显已离开多时了。他在无极镇找寻许久未果，眼见要误了时辰，只得匆匆赶来。

　　谢海楼心头纷乱如麻，柳哥不告而别的阴影如附骨之疽纠缠着他每一寸神经，然而柳雪乾的刀已至眼前，不容他再多想。

　　“请。”

　　一字落，吹雪刀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取空门。

　　谢海楼持刀疾挡，刀锋铮然作响，他臂膀微麻，心下却是一凛。柳雪乾身为厅首，必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他的刀法应是走霸道刚猛，大开大阖的路数，此刻却失了几分出刀无悔的决绝。

　　他越战越是心惊，对方的刀看似绵密，实则心不在焉，那双与柳哥相似又迥然不同的冷漠眼眸背后，似乎藏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百招顷刻而过。

　　就在谢海楼一式“怒锋倾涛”斜劈而下，逼得柳雪乾回刀格挡的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因一瞬迟疑而露出的破绽。

　　“洗兵雨”猝然出手，谢海楼气贯刀身，横刀发出一声清越嗡鸣，刀势如暴雨倾盆，直刺那唯一的空隙！

　　“铛——！”

　　吹雪竟脱手而出，一声巨响后深深嵌入擂台边缘的青石中，给这百年盛会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痕。

　　满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出乎意料的结果震慑。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扬刀大会，胜者，谢海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刀谷掌事柳鸾旗不知何时已立于观礼台前，他神色肃穆道：“庄主外出无法亲至，授刀之仪，由老夫代为主持。”

　　“你是刀宗弟子？不知有当年搅动名剑大会风云的剑魔几分功力？”

　　老者的话语让谢海楼心生戒备，他紧盯着台上的玄铁刀匣，只想带着刀速速离去。

　　见他不语，柳鸾旗冷哼一声推开匣盖，匣中之物瞬间逸散出数道凛冽的寒光。刀身极薄，似裁雪凝霜，又有几丝幽蓝点缀其间，恰如冬日惊雷，是“雷魄”无疑。

　　谢海楼深吸一口气，伸手紧紧握住刀柄，将刀高举过头顶，向天下昭示此番胜利。

　　与此同时，霸刀山庄的最高处，柳祠。无数牌位层叠而上，如同沉默的山峦。

　　柳戍已在这里，从东方既白跪至旭日高升。

　　昨夜，谢海楼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后，他便悄然起身，为他掖好被角后，回到了风雷刀谷。

　　丢失矿石，护卫尽数罹难，将不知来历的外人带进山庄，每一条都足够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和小谢相处的浮光掠影，不过是他偷来的片刻欢愉。

　　脚步声在柳戍身后停下，冰冷的质问如同谷外未化的残冰，当头砸下：

　　“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风骨霸刀，百年柳氏，柳戍不敢或忘。”

　　柳丰竹的嗤笑格外刺耳：“我还以为你要和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一样，抛弃先祖的姓氏，山庄的重任，从此醉倒在温柔乡里。”

　　“丰竹，何必动怒。”

　　柳鸾旗缓步而入，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的精光，冷冷道：“那刀宗小子，来得正是时候。明日场中，多是心向李唐的所谓侠士。若这刀宗弟子走火入魔，持刀屠戮江湖同道……刀宗本就污名缠身，多上这一条罪愆，也在天下人意料之中。届时，谁又会怀疑到我们刀谷头上？”

　　柳戍猛然抬头，眼中尽是骇然！他们竟是要将小谢……他心中唯一的那片赤诚，怎能背上此等永世不得超生的罪名！

　　“不可！”柳戍几乎是嘶吼出声，膝行半步，“此事与他无关！”

　　“这里轮不到你置喙！”柳丰竹厉声打断，“滚去祠堂，静思己过。”

　　黑暗笼罩无边，柳戍滑跪在地，从他任务失败狼狈归来的那刻起，他便是一枚弃子，是注定要为刀谷大计焚尽的柴薪。

　　小谢，你知道么，红尘之中，除了痴爱情缠，还有数不清的决裂与背叛。

　　可是他不能让那个眼神清亮如星，会因一口烈酒失神的少年也被这深渊吞噬。

　　苦海无边，就让他化身浮槎，送他回岸吧。

　　会场已成人间炼狱。

　　谢海楼手持雷魄，双目赤红，原本清俊的面容扭曲如修罗。刀风过处，哀嚎声顿起。那柄他倾心锻造的神兵，贪婪地畅饮着主人的鲜血，刀身上幽蓝雷纹泛出妖异的血光。

　　“小谢——！”柳戍心如刀绞，纵身闯入那血腥风暴的中心。

　　然而，入魔的谢海楼功力暴涨，魔刀更是锋锐难挡，每一刀都蕴含着摧山断岳的恐怖力量。柳戍本就有伤在身，此刻更是左支右绌，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追魂索命的凌厉刀锋。

　　接连几声刺耳脆响，柳戍手中的长短双刀先后被悍然击飞，他踉跄后退几步，败象已露。

　　魔刀如毒龙出洞，刺向他的心口！

　　已是避无可避。

　　柳戍望着那让他心动不已的面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解脱般的悲凉。

　　结束了……终究是他，害人害己。

　　就在此时！

　　一道乌光破空而来，远超众人目力所能及。那竟是一支竹箫，挟万钧之力，不偏不倚撞在了雷魄的刀脊之上。

　　柳戍猛地转头，看向来处。

　　“师父？！”柳戍失声惊呼。

　　来人竟是失踪了近二十载的霸刀二庄主，吞吴刀柳浮云！

　　几乎在柳浮云现身的同一刻，另一道身影如鲲鹏敛翼，直奔谢海楼持刀的右腕而去。纵使谢海楼魔威正炽，也难敌他如狂浪奔涌的精纯刀意，瞬息间被制住穴道，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被浪三归一把扶住。

　　“劣徒学艺不精，心智被魔刀所惑，贻害江湖，浪某在此致歉。”浪三归环视四周，“今日我便将他带回刀宗，严加管束！”

　　柳戍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唇瓣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又以何种身份挽留？

　　他只能看着那个少年，渐渐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与沉沉的暮色里。

　　…………

　　孤锋划破天原上终年不化的寒冰，迎向那道狠辣的刀光。

　　旖旎旧梦中不可触及的少年，竟出现在了柳戍面前！

　　“柳哥，这次我又救了你。你要拿什么谢我？”

　　“……小谢，雷魄自重铸那日起便是为你而生，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