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甜》落终絵

1、第 1 章

　　九月的郾城一中，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黏腻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搅动着教室沉闷的气息。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像一首效果绝佳的催眠曲。

　　沈厌辞就是在这时被一股陌生的味道勾醒的。

　　那不是教室里常见的汗味、零食味，也不是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Alpha同学无意识散发出的、带着争斗意味的信息素，更不是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属于Omega的甜腻香气。而是一种……极其清冽的冷调香气，像雪后初霁的松林，干净又疏离，可偏偏在这片冷意底下，诡异地缠绕着一丝极细微的、薄荷般的清甜。

　　这味道很淡，却极具穿透力，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被自身浓烈烈酒信息素常年浸染的、对甜味异常敏感的感官。

　　沈厌辞烦躁地“啧”了一声，从臂弯里抬起头。午睡被强行打断，让他眼底氤氲着未散的睡意和显而易见的不悦。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和桀骜的眼睛，此刻像精准的雷达，瞬间就锁定了斜前方那个陌生的背影。

　　新来的。早上班主任好像随口提过一句，叫什么他没留意。

　　那人坐得笔直，肩线平整，校服白得晃眼，露出一截白皙得过分、毫无印记的后颈。从背后看，身形清瘦，但骨架匀称。

　　是个Beta？沈厌辞下意识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Beta的信息素残留通常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绝没有这么有存在感。难道是……用了强效抑制剂的Omega？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他最烦Omega，尤其是那些仗着点甜味就以为能搅风搅雨、惹是生非的家伙。可奇怪的是，这股若有似无的甜意，并不像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Omega信息素那样让他本能地反感和排斥，反而像一股清冽的山泉，诡异地缓解了他因缺觉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种不受控制的“被安抚”感，让沈厌辞更加不爽。他盯着那截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脖颈，眼神沉了下去。一整节数学课，他都用那种毫不避讳的、带着惯有审视和几分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个背影。

　　然而，对方却像是浑然未觉。从上课到下课，始终保持着那种近乎刻板的端正坐姿，连低头记笔记时，脖颈弯曲的弧度都透着一股冷感的规整。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明目张胆的挑衅，都更能点燃沈厌辞的脾气。

　　下课铃像是解除了某种禁制。讲台上的老师刚抱着教案走出后门，沈厌辞后脚就“哐当”一声，有些粗暴地踹开了自己的椅子。刺耳的噪音让原本开始酝酿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一大半。

　　他站起身，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在中学教室里极具压迫感。他迈着长腿，几步就跨过了几排座位，精准地停在了转学生的课桌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对方连人带课桌完全笼罩。

　　周围同学的交谈声、笑闹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过来，带着敬畏、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谁都知道，郾城一中的校霸沈厌辞，最讨厌两件事：一是被人打扰睡觉，二是甜腻的Omega信息素。这个新来的，似乎两条都占了。

　　刻珵舟——沈厌辞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正低头看着上一节课的物理书，手指修长，搭在书页边缘。感受到光线变暗和逼近的压迫感，他动作顿了顿，然后合上书，抬起头。

　　一双极其平静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金丝镜片看向沈厌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无波无澜。“有事？”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既没有惊慌，也没有讨好。

　　沈厌辞最烦的就是这种故作镇定的模样。他猛地俯身，一只手重重拍在刻珵舟的桌面上，震得那摞摆放整齐的书本和笔筒都跟着跳了一下。与此同时，一股灼热而霸道的烈酒信息素，如同实质的海啸，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压迫感，毫不客气地向刻珵舟席卷而去。

　　这是顶级Alpha的示威。

　　“新来的，”沈厌辞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又长又密的睫毛，他声音压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玩味，“你身上什么味儿？骚给谁闻呢？”

　　这话侮辱性极强，堪称直接打脸。四周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谁不知道沈厌辞的脾气，这话简直是在点燃炸药桶。

　　果然，刻珵舟镜片后的眸光倏地冷了下去，像是冰湖表面骤然裂开细密的纹路。他“唰”地一下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尽管身高上可能略逊一两公分，但当他站直身体时，那陡然爆发的冷冽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

　　“嘴巴放干净点。”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碴，每个字都冒着寒气，“我是Beta。没有信息素。如果没事，请你离开。”

　　他刻意强调了“Beta”和“没有信息素”，语气斩钉截铁。

　　“Beta？”沈厌辞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他不再废话，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动作快如闪电，目标并非攻击，而是直取刻珵舟的手腕，想用力量强行压制，逼他露出破绽——“装你妈——”

　　他话音未落，刻珵舟的反应却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

　　只见刻珵舟并未选择硬碰硬，而是敏捷地侧身，用小臂精准地格开了沈厌辞探过来的手，同时右手握拳，指节绷紧，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毫不留情地直接砸向沈厌辞毫无防备的腹部！

　　是真打！而且角度刁钻，力道沉稳，绝不是花架子！

　　沈厌辞瞳孔微缩，意外之下，反而被激起了更强的凶性和兴奋感。他敏捷地后撤半步，堪堪用坚硬的小臂外侧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拳。

　　“嘭！”

　　一声闷响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手臂上传来的清晰痛感让沈厌辞舔了舔尖牙，眼底燃起一种发现有趣猎物的光芒。

　　“操！”他低骂一声，语气里却带着笑，“有点意思！”

　　冲突在瞬间升级！

　　沈厌辞是街头实战中摸爬滚打练出的野路子，拳脚毫无章法，却狠辣暴烈，充满了一种蛮横的爆发力；而刻珵舟的招式则明显带着系统训练的痕迹，简洁、高效，专攻人体要害，力求用最小的代价制服对手。

　　两人在狭小的课桌过道间飞快地过了几招，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课桌被撞得歪斜，几本书“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全班同学都惊呆了，没人敢上前劝阻，也没人敢大声说话，只剩下压抑的惊呼、桌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拳脚相交的闷响。

　　在如此激烈的肢体碰撞中，Alpha好斗的本能被彻底激发，两人的信息素也不受控制地激烈对撞、纠缠！沈厌辞的烈酒味越发浓郁灼烫，仿佛能点燃周围的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刻珵舟身上那股原本清淡冷冽的雪松薄荷味，也像是被打破的冰层，骤然变得清晰、强烈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又充满张力的气场碰撞：冷与热，霸道与清甜，相互绞杀，又仿佛诡异地交融。让周围一些感知敏锐的Alpha同学都感到一阵心悸和不适。

　　在一次近身的缠斗中，沈厌辞的手肘无意间、狠狠地擦过了刻珵舟后颈的抑制贴边缘！

　　“呃……”

　　刻珵舟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闷哼，身体猛地一僵。就像密封的罐子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比之前浓郁数倍、带着惊人甜意的信息素，混合着雪松的冷冽，猛地从他腺体所在的位置爆发出来！

　　这味道……！

　　沈厌辞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气味冲击而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大脑仿佛被这记“甜味”的直球砸中，产生了一刹那的空白。几乎是出于Alpha确认领地和威胁的本能，他猛地发力，利用体型和力量上的优势，将刻珵舟狠狠地掼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砰！”

　　背脊撞上墙壁的声音沉闷。沈厌辞一手死死按住刻珵舟的肩膀，另一只手撑在墙上，将人彻底禁锢在自己的阴影里。他低下头，鼻尖几乎抵住那块微微发热、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皮肤，像一头确认猎物的野兽，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股味道！

　　冰冷的雪松外壳下，包裹着核心处无法掩饰的、诱人的甜！这绝不是一个Beta该有的信息素特征！这种甜，不像普通Omega那样腻人，反而清冽勾人，让他厌恶甜味的本能和想要靠近的冲动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刻珵舟被他死死地禁锢在墙壁和炽热胸膛之间，剧烈地挣扎扭动，金丝眼镜都在碰撞中歪斜地挂在了鼻梁上，露出的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慌乱和被严重冒犯的愤怒。他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气息因为之前的打斗和此刻的处境而变得无比粗重。

　　沈厌辞抬起头，盯着他泛红的眼尾和因为急促喘息而微张的、色泽浅淡的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混合着胜利感、巨大好奇和某种恶劣趣味的、近乎狂野的笑容。

　　“Beta？”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打斗和这奇异信息素的冲击而显得有些低哑，“你他妈骗鬼呢！哪个Beta的信息素……”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灼烫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扫过刻珵舟通红的脸颊和剧烈起伏的胸口，然后一字一顿地宣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围观的同学听清：

　　“——是、甜、的？”

　　刻珵舟浑身剧烈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血液，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屈辱和秘密被当众戳穿的恐慌，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死死地瞪着沈厌辞，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下是汹涌的怒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

　　他猛地屈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顶向沈厌辞的腹部！

　　沈厌辞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一声，按住他肩膀的力道不自觉地一松。刻珵舟趁机用力将他推开，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而踉跄了半步，扶住旁边歪斜的课桌才勉强站稳。他飞快地拉正歪斜的校服领口，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试图挽回那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镇定。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的颤音。

　　沈厌辞揉着被顶疼的肚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张扬、愉悦，又带着一种发现顶级有趣玩具的兴奋，像极了某种大型猛兽。教室里的气氛依旧凝固得像一块铁板，无数道目光交织着恐惧、震惊、探究，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沈厌辞。”他对着刻珵舟紧绷而狼狈的背影，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所有权般的意味，“记好了，‘Beta’同学。”

　　这场发生在教室里的、充满信息素硝烟的“不打不相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搅乱了两人原本平行的生命轨迹。

　　上课铃声尖锐而急促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刻珵舟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沈厌辞一眼，弯腰快速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和文具捡起来。他的背影僵硬，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强撑的镇定和急于逃离的仓促。

　　沈厌辞也慢悠悠地、像个胜利者一样踱步回自己的座位，所过之处，同学们纷纷像摩西分海般避让。

　　他坐下，一条长腿随意地伸到过道里，目光却依然像黏在了前排那个重新坐直、却明显比之前更加紧绷的背影上。

　　那股清甜冷冽的雪松薄荷味，仿佛已经有了实体，顽固地缠绕在他的鼻尖，黏在了他的嗅觉记忆里，挥之不去。

　　麻烦。

　　沈厌辞在心里嗤笑一声。

　　但似乎，这种感觉……也不全是讨厌。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