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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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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渗进音乐教室的窗户时,刻珵舟在钢琴声中醒来。
他是坐着睡着的,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脖子因为别扭的姿势而僵硬。露台的光线还很朦胧,但足以看清沈厌辞坐在那架破钢琴前,背对着他,手指在琴键上缓慢地移动。
没有旋律,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在重复:do、mi、sol、do。一个C大调和弦的分解,弹得很轻,每个音都带着钢琴年久失修的喑哑杂音,在寂静的清晨里像某种古老的呼吸。
刻珵舟没有动。他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那种强烈的链接感已经减弱了,不再是昨晚那种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洪流,更像一条安静的暗河,在意识底层平稳地流淌。他仍能感知到沈厌辞的存在,但不再是被迫的、压倒性的,而是一种……背景音。像心跳,像呼吸,像身体的一部分。
沈厌辞停了手。最后一个音符在晨光里颤抖着消散。
“醒了?”他没回头。
“嗯。”刻珵舟的声音有些哑,“你一夜没睡?”
“睡了两个小时。”沈厌辞转过身。晨光照着他苍白的脸,眼下青黑明显,但眼睛是清亮的,“链接在凌晨四点左右开始自然衰减。我监测了整个过程,数据很有意思。”
他从旁边椅子上拿起手机,点开屏幕,递过来。上面是几条复杂的曲线,其中两条紧紧纠缠,又在某个时间点开始缓慢分离。
“衰减速度比预计的快。”沈厌辞说,“我们之间的信息素同步率,从峰值92%下降到现在的37%,而且还在继续下降。但核心耦合度,”他放大图表的一个区域,“始终维持在15%左右,没有归零。这意味着……”
“链接断开后,会留下永久的痕迹。”刻珵舟接上他的话。
沈厌辞看着他,点了点头。“永久性改变。你的Ω值基线现在是156%,比昨晚的峰值低,但比我们开始测试前高了38个百分点。我的信息素稳定性也提升了,项圈的抑制负荷下降了21%。”他顿了顿,“从数据上看,这次强制链接……对我们都有好处。”
好处。刻珵舟咀嚼着这个词。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身体确实感觉不一样了。不是虚弱,也不是亢奋,是一种更深的、系统层面的稳定。就像一台常年超频运行的电脑,终于被调整到了最适配的频率。
“代价呢?”他问。
沈厌辞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永久性改变意味着不可逆。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到‘正常人’的状态了。而且这种链接……”他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耦合曲线,“一旦形成,可能会更容易被再次激活。下次你再遇到信息素应激,或者我进入易感期,我们可能会不自觉地再次建立链接。”
晨光完全漫过露台的栏杆,照亮了钢琴上厚厚的灰尘。刻珵舟走到栏杆边,看着下方空无一人的校园。祭典的彩旗还在晨风里无力地飘动,地上散落着彩带和糖纸,狂欢后的废墟。
“你后悔吗?”他背对着沈厌辞问。
身后传来椅子轻微的吱呀声,沈厌辞也站了起来,走到他旁边,手肘撑在栏杆上。
“后悔什么?”
“把我拖进来。”刻珵舟转头看他,“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用那些劣质抑制剂,小心翼翼地伪装成Beta,至少能过一种……平静的生活。”
沈厌辞也转过脸。晨光从他侧面照过来,给他睫毛镀上细碎的金色。他没有笑,表情是一种刻珵舟从未见过的认真。
“平静?”他重复这个词,语气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讽刺,“你管那种整天担心抑制剂失效、担心被人发现、活得像个定时炸弹的日子,叫平静?”
刻珵舟没说话。
“刻珵舟,”沈厌辞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昨晚链接的时候,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你。”沈厌辞看着他,“不是Beta的伪装,不是Omega的压抑,是你。那个在图书馆解出超纲数学题时眼睛会发亮的你,那个在体育课明明难受还要强撑跑完全程的你,那个……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是选择跟我来这里的你。”
晨风拂过,吹动两人的头发。远处传来早起鸟类的鸣叫,清脆而孤独。
“那种生活不是平静,是活埋。”沈厌辞继续说,目光落向远方,“你把自己埋进一个安全的坟墓,假装自己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你没有。你的信息素在尖叫,你的基因在反抗,你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我还活着,我要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转回头,直视刻珵舟的眼睛。
“我做的,只是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至于挖出来之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他扯了扯嘴角,一个很淡的、近乎温柔的笑,“至少我们是一起去的。”
刻珵舟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链接的余波让这句话带来的震动加倍清晰。他看着沈厌辞,看着这个把他从“平静”生活中强行拽出来、拖进一场疯狂实验的人,看着这个在链接风暴中死死抓住他、把他拉回岸边的人。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那就一起吧。”
沈厌辞眼里的光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两颗石榴籽,饱满鲜红,在晨光下像凝固的血滴。
“吃吗?”他问,语气恢复了平常那种随意的调子,“最后的库存了。老城墙那棵树的。”
刻珵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液迸开,带着晨露的凉意。
“甜。”他说。
沈厌辞也吃下自己那颗,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回去补个觉,然后……我们得制定个计划。”
“什么计划?”
“生存计划。”沈厌辞走向露台的门,“你的Ω值永久性升高,意味着你需要全新的抑制剂方案。我们得自己研究、自己合成。还有,这种链接状态需要系统的训练,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他拉开门,回头看了刻珵舟一眼,“另外,你的基因测序结果显示,你的受体突变有潜在的……进化倾向。我们得弄清楚那是什么。”
进化。又是一个沉重的词。
但刻珵舟发现自己并不害怕。也许是因为链接的余温还在血液里流淌,也许是因为晨光太好,也许只是因为……沈厌辞站在那扇门边等他,表情平静,仿佛他们要去做的不是研究什么危险的进化,只是去上一节普通的早课。
他走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穿过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钢琴留在晨光里,琴键沉默,等待着下一个弹奏它的人。
回到宿舍时,江临月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刻珵舟从外面回来,他愣了一下,温和的笑容里带上一点探究。
“祭典玩到这么晚?”
“嗯。”刻珵舟含糊地应了一声,往自己床边走。
“厌辞找你?”江临月又问,语气依旧温和,但刻珵舟听出了底下那丝不寻常的认真。
他转过身。江临月站在晨光里,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手里还拿着一件没晾的T恤。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等着回答。
“我们讨论竞赛题。”刻珵舟说,这是最安全的答案。
江临月看了他几秒,然后点点头,转身继续晾衣服。“那就好。”他说,声音很轻,“不过珵舟,竞赛虽然重要,但也别忘了休息。你最近脸色一直不太好。”
“谢谢,我会注意。”
刻珵舟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镜子里的人确实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眼睛很亮,是一种他从没在自己眼中见过的、清醒的亮光。他撩起后颈的头发,抑制贴边缘有些卷曲,他小心地撕下来。
腺体露出来。皮肤有些发红,摸上去微微发烫,但不再有之前那种肿胀的、快要炸开的感觉。他对着镜子仔细看,发现腺体周围出现了极淡的、金色的细纹,像血管,又像某种烙印。
链接的永久痕迹。
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更清醒。昨晚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他和沈厌辞建立了某种前所未有的链接,他们的身体因此发生了永久性改变,而现在,他们得面对这一切的后果。
生存计划。沈厌辞是这么说的。
刻珵舟擦干脸,走出卫生间。江临月已经晾完衣服,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一切看起来平静、正常,就像郾城一中每一个普通的早晨。
但刻珵舟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血液里,在他和沈厌辞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链接里。
手机震了一下。沈厌辞的消息:
【下午三点,图书馆地下室。带笔记本。我们得从头开始。】
他回复:【好。】
然后,他坐到自己的书桌前,翻开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在第一页,他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在下面写:
Ω值基线:156% (+38%)
链接残留耦合度:15%
状态:稳定,但不可逆。
他看着这行字,笔尖顿了顿,然后又在旁边添上一行小字:
同行者:沈厌辞。
阳光慢慢移过书桌,照亮了纸页上的字迹。窗外,郾城的白天开始了。学生们陆续起床,喧闹声从走廊传来,新的一天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
而在这个寻常的早晨,刻珵舟合上笔记本,知道自己的轨道已经永远地偏离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看。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