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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小木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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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序衍惊魂甫定,低头一看——
嚯,这不是周淮瑾吗?袁晟和周景暮家那个宝贝疙瘩。
小家伙今天穿得倒是暖和,浅蓝色的棉袄滚着银白色的边,衬得小脸愈发白净秀气,头发柔软服帖,被一支小巧的皮筋规规矩矩地束在头顶——一看就是周景暮的手笔。只是此刻,那总是安静乖巧的小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属于孩童的、急匆匆的神色,眉头微微蹙着,小嘴也抿着,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赶着去办。
“小聿?”简序衍松了口气,随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一丝后怕。他调整了一下怀里包裹的位置,确保那小东西安稳无虞,这才弯下腰,看着坐在地上还没起来的小豆丁,琥珀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这是要去哪儿呀?这么急,跟个小炮仗似的,差点把你简师叔撞散架喽。”
周淮瑾这才完全回过神来,认出眼前这个穿着月白袍子、头发浅金、眼睛像猫一样会变光的俊美叔叔,是晏晞峰的简序衍师叔。他脸上那点急匆匆的神色稍稍收敛,但大眼睛里还是亮着一种执拗的光。他自己拍了拍小屁股,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衣服上的草屑,仰着头,用清脆又带着点孩童特有软糯的嗓音,一本正经地回答:
“去找谢师叔。”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刻不容缓的大事。
“找谢盼?”简序衍挑眉,心中那根因为楚珏而紧绷的弦,被这孩子气的认真稍稍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涩。他放柔了声音,蹲下身,尽量与小聿平视,“找谢盼做什么呀?他这会儿可不在青晔峰哦。”
小聿一听谢盼不在,小脸上立刻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的光都黯淡了些。他抿了抿嘴,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宏伟计划”说出来:“谢师叔答应过我,要给我做一把小木剑。”他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这么宽,用后山那棵老雷击木的树枝做,上面还要刻上云纹。他说等我再大一点,就教我练剑,学最基础的剑招。”
他说这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柄威风又精致的小木剑握在自己手中的样子。简序衍几乎能想象出谢盼那冰块脸,是如何被这小豆丁软磨硬泡,最终或许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就被这小家伙当成了“金科玉律”般的承诺。
“木剑啊……”简序衍拖长了音,心里那点酸涩感更重了。谢盼那家伙,对楚珏是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对其他晚辈,尤其是小聿这样乖巧又身份特殊的孩子,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也是有求必应、颇为用心的。只是……
“恐怕不行哦,小聿。”简序衍摇摇头,伸手很自然地替小聿拍掉后背沾上的一片枯叶,语气带着哄孩子的耐心,“你谢师叔前两天被掌门师伯派下山去除魔了,去了一个叫落霞镇的地方,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呢。等他回来了,咱们再去找他学木剑、练剑,好吗?”
他以为小孩子好哄,给个“过些日子”的盼头就行了。
谁知小聿听了,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小嘴瘪了瘪,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汽,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不好……”
“嗯?”简序衍没太听清。
“我说,不好!”小聿抬高了声音,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谢师叔一直都很忙。上次答应给我讲青云山开山祖师的故事,讲了开头就被父亲叫走了,说是有要紧事商议,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上上次说带我去看后山剑冢的流星石,走到半路,沈师姑急匆匆来找他,说是炼药缺了一味关键的‘千年冰魄’,只有谢师叔的青晔剑意能取到……然后他又走了。”
小家伙越说越委屈,掰着手指头细数“罪状”,小模样认真又可怜:“他总是答应我,然后又总是被别的事情叫走。这次做木剑、教剑法,我偷偷高兴了好久,每天都在想我的小木剑会是什么样子,我学会第一个剑招时要先比给谁看……可是,他又下山了。等他回来了,说不定又会有什么‘要紧事’,‘紧急任务’,然后……然后他就会想不起来教我的。”
他的逻辑清晰得不像个三岁多的孩子,显然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那份属于孩童的、纯粹的期待,以及期待一次次落空后积累起来的小小失落和“不信任”,让他此刻看起来格外倔强,又格外让人心疼。
简序衍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小家伙心思这么细腻,记得这么清楚,委屈也攒了这么多。他看着小聿那双蒙着水雾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大眼睛,心里那处因为楚珏而揪紧的地方,好像又被轻轻拧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这样眼巴巴地盼过师父的承诺,然后因为师父的忙碌而失望过。只是那时候他皮实,转头就忘,继续上山下河地疯玩。可小聿不一样,他性子静,敏感,记得住好,也记得住“不好”。
“不会的,”简序衍放软了语气,试着安抚,甚至开起了玩笑,“你谢师叔记性好着呢,答应我们小聿的事,怎么会忘?说不定啊,他这会儿在落霞镇打魔物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哎呀,回去得赶紧给我们小聿把木剑做上,不然那小嘴又要鼓成小河豚了。’”
小聿被“小河豚”这个比喻逗得想笑,但又觉得此刻应该保持委屈,于是努力绷着小脸,只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随即又努力压下去,别开小脸:“简师叔骗人。谢师叔心里只装着天下大事,还有楚珏哥哥。他才会想不起我呢。”
这话说得,带着点孩童式的赌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楚珏哥哥,那个总是活力满满、笑容灿烂、能得到谢师叔最多关注和最好点心的哥哥。
简序衍心里“咯噔”一下。怀里那团冰凉的存在感此刻无比鲜明。楚珏……他现在的状况,可比得不到小木剑要严重千万倍。可这些话,他不能对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说。
他定了定神,决定换个角度。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小聿柔软的发顶,触感极好,像摸到了最上等的丝绸。“小聿啊,师叔问你,你爹爹和父亲,是不是说过,你要正式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上课学习,还得等几年?”
话题转得有点突然,小聿眨了眨眼,还是老实回答:“嗯,爹爹说,至少要等我满五岁,灵脉稳固些,才能系统地学习引气入体和基础功法。算起来……还有差不多两年呢。”他对自己年龄和修炼进程记得很清楚。
“两年,对啊,还有两年呢。”简序衍的声音循循善诱,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让人安心的笃定,“你看,两年时间,长不长?足够你谢师叔下山除十七八次魔,然后再回来给你做十七八把小木剑了。也足够你把现在认识的这些字,再多认十倍;把现在会背的诗文,再多背百首;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到时候学起剑来,嗖嗖的,比你楚珏哥哥当初还厉害!”
他描绘的场景生动又有趣,小聿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大眼睛里重新焕发出光彩,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未来“嗖嗖”练剑的英姿。
“所以呀,”简序衍趁热打铁,笑眯眯地说,“咱们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对不对?你还小,有好几年可以慢慢学,慢慢等。修仙之路长着呢,像一条望不到头的大河。你现在才刚站在河边,连小脚丫都没沾湿呢。急什么?等你谢师叔忙完了这一阵,肯定回来给你做最漂亮的小木剑,教你最帅气的剑招。说不定啊,到时候你父亲、你爹爹,还有柳师伯、沈师姑,都围在旁边看,给你鼓掌呢!”
这番话说得既实在又充满鼓励,既承认了等待的必然,又描绘了未来的美好。小聿听着,小脸上的委屈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思考。他低下头,用小靴子的尖尖蹭着地上的泥土,半晌,才抬起头,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简序衍,眼神清澈而安静,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简师叔,”他轻声说,语气平静了下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简序衍笑着问。
“我知道我还小,时间还有很多。”小聿一字一句地说,带着孩童特有的、模仿大人说话的郑重,“谢师叔是长老,要管很多事,要保护很多人,就像爹爹要教很多师兄师姐音律,父亲要处理整个门派的事情一样。他们很忙,不是故意要忘记我的。是我太着急了。”
他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对简序衍保证:“我可以等。反正我还小嘛,等得起。木剑可以晚一点做,剑法可以晚一点学。只要谢师叔平安回来就好了。”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却格外真诚。
简序衍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只有三岁多,却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想起楚珏小时候,也是这么乖巧懂事,甚至更活泼跳脱些,会直接扑上来撒娇耍赖,而不是这样安静地自我开解。不同的性子,同样惹人怜爱。
“我们小聿真懂事。”简序衍由衷地夸赞,又忍不住逗他,“那要是等谢师叔回来了,他还是忙,拖拖拉拉,你的小木剑遥遥无期,怎么办?”
小聿歪了歪头,认真想了想,然后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他年纪的、狡黠的光,声音也压低了些,像在分享一个小秘密:“那我就去找楚珏哥哥。楚珏哥哥肯定有办法让谢师叔快点做。而且……而且楚珏哥哥手巧,说不定他偷偷就能帮我做一把呢!他上次还给我编过一个会发光的草蛐蛐!”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和楚珏哥哥“联手”达成目标的胜利场景。那份孩童的天真和机灵,冲淡了刚才的委屈和早熟,让他重新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简序衍被他的小算盘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连怀里的包裹似乎都因为这笑意而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笑着点头:“对对对,找你楚珏哥哥,他最有办法!到时候师叔我也帮你敲边鼓!”
笑过之后,晨间的雾气似乎又散去了些,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漱玉斋里隐约传来了周景暮调试琴弦的几声清音,叮咚悦耳,穿透晨雾,更添几分静谧。
小聿似乎这才注意到简序衍一直以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护着怀里那团月白色的东西,而且师叔的脸色在晨光下看起来,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慵懒,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紧绷。
“简师叔,”小聿好奇地问,指了指他怀里,“你抱着什么呀?是受伤的小灵兽吗?” 他记得晏晞峰有很多可爱的灵兽,简师叔有时候会带受伤的回来救治。
简序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表情,用空着的那只手再次揉了揉小聿的头发,语气轻松:“是呀,一只不听话乱跑,结果冻着了的小家伙。师叔这不正急着找你爹爹,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它暖和过来,别留下病根儿嘛。” 他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算完全骗孩子。
“哦。”小聿乖巧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对灵兽受伤需要救治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还往旁边让了让,“那简师叔快进去吧,别耽误了。爹爹应该在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