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总，你的AI又在给我发乱码情书了》卫七

14、第 14 章

　　苏黎世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细雨。雨丝轻柔地敲打着玻璃窗，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调中。孟成臻站在公寓的画架前，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干涸，那幅未完成的抽象画依旧停留在混乱的阶段，仿佛映照着他此刻的心境。
　　“您已经盯着画布十七分三十二秒了。”谟涅摩叙涅的声音温和地打破寂静，“根据艺术创作心理学，长时间的停滞可能源于内在冲突。需要我播放一些促进灵感的音乐吗？比如德彪西的《月光》？”
　　“不用。”
　　孟成臻放下调色刀，走到窗边。雨中的苏黎世显得格外安静，连利马特河上的天鹅都躲了起来。这种天气让人无端地感到孤独。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街角那家古董书店的方向。自从圣加尔修道院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不知道赫尔曼老板是否还在修复那些古老的星图，也不知道……
　　“检测到您的心率有轻微上升。”谟涅摩叙涅适时出声，“需要我查询‘守夜人’咖啡馆今日的特别菜单吗？”
　　孟成臻皱眉：“不必。”
　　“明白。已取消查询。”AI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根据公开信息显示，恩斯特·霍夫曼教授今天下午三点会在书店举办一个小型的拜占庭手抄本鉴赏沙龙。”
　　孟成臻的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击。他当然知道这是谟涅刻意的提醒。这个AI最近越来越像个过分关心主人感情生活的管家婆。
　　下午两点五十分，孟成臻还是出现在了古董书店门口。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对拜占庭艺术纯粹的兴趣，与任何人无关。
　　书店里比平时热闹一些，七八位学者模样的人围在赫尔曼老板特意清理出的长桌旁。霍夫曼教授正在展示一本极其精美的祈祷书手抄本。孟成臻悄无声息地走到人群外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全场。
　　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将注意力转向教授精彩的讲解。就在教授提到某个特殊的紫色颜料配方时，书店的门铃再次响起。
　　孟成臻没有回头，但脊背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绷紧。熟悉的、极淡的冷杉与雪松的气息，混合着室外雨水的清新，缓缓靠近。
　　俞溯如在他身旁站定，没有看他，仿佛也只是被讲座吸引而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肩头还带着未干的雨滴，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沉静，那片无色的火焰在书店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更加内敛，却丝毫未减其存在感。
　　“……这种紫色被称为‘泰尔紫’，提取自一种海螺，极其珍贵，常用于描绘圣徒的衣袍，象征其神圣与权威。”霍夫曼教授的声音在继续。
　　“也象征财富与权力。”俞溯如忽然低声接话，声音只有旁边的孟成臻能听见，“毕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这种颜色。”
　　孟成臻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转头，只是看着手抄本上那抹绚丽的紫色，淡淡回应：
　　“颜色本身没有属性，取决于使用它的人。”
　　“就像资本？”俞溯如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调侃。
　　孟成臻没有回答。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并肩站在人群之后，听着古老的智慧，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仿佛之前的疏离与僵持从未存在。
　　讲座结束，众人开始自由交流。霍夫曼教授看到他们，笑着走过来：
　　“俞先生，孟先生，没想到二位都对这个小众话题感兴趣。”
　　“教授的讲解总是令人受益匪浅。”俞溯如礼貌回应。
　　“是啊，”孟成臻也微微颔首，“尤其是关于颜色象征意义的部分。”
　　霍夫曼教授看看俞溯如，又看看孟成臻，睿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寒暄几句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又剩下他们两人。
　　“听说之前的麻烦，解决得差不多了？”孟成臻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落在书架上一本关于中世纪植物学的古籍上。
　　“暂时告一段落。”俞溯如的回答同样简洁，“还要多谢……某些及时的‘路标’。”
　　孟成臻指尖微颤。他果然猜到了。
　　“举手之劳。”他轻描淡写。
　　“这份‘举手之劳’，价值千金。”俞溯如转向他，目光深邃，“我欠你一次。”
　　孟成臻终于侧头看向他。多日不见，俞溯如的下颌线条似乎更加锋利，但眼神深处，除了以往的沉稳，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不需要你还。”孟成臻移开视线，“只是不想看到‘璇玑’项目被无关的麻烦拖累。”
　　“只是这样？”俞溯如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寻。
　　就在这时，奥利弗那熟悉的大嗓门在书店门口响起：
　　“Zhen！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霍夫曼教授的沙龙可是……”他的声音在看到俞溯如时戛然而止，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哦！看看这是谁！我们的‘幸存者’！真是……巧啊！”
　　奥利弗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那脆弱的、充满张力的气泡。孟成臻趁机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俞溯如对奥利弗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目光最后在孟成臻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在说“下次再谈”，随即对霍夫曼教授方向致意后，便转身离开了书店。
　　奥利弗凑到孟成臻身边，看着俞溯如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怎么样？刚才气氛是不是很……那个？”
　　孟成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哪个？”
　　“就是那种……电光火石，欲说还休，明明很在意又要假装不在乎的……”奥利弗努力寻找着形容词。
　　“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孟成臻打断他，转身向赫尔曼老板结账他刚才看中的那本植物古籍。
　　然而，当他拿起那本厚重的书籍时，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因为俞溯如的靠近而微微发烫的触感。
　　雨势渐大，敲击在书店的玻璃窗上，形成一片模糊的水幕。奥利弗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个尽职的电灯泡，喋喋不休地评论着刚才俞溯如的气场和孟成臻的反应，直到被孟成臻用那本厚重的植物古籍不轻不重地拍在胳膊上才消停。
　　“嘿！这可是古董！”奥利弗夸张地揉着手臂。
　　“所以它足够结实。”孟成臻付了款，将书抱在怀里，那沉甸甸的重量莫名带来一丝安定感。他婉拒了奥利弗共进晚餐的提议，独自撑伞走入雨幕。
　　雨水带来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却无法冷却他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俞溯如那句“我欠你一次”和那个深邃的眼神，像魔咒般在脑中回响。
　　回到公寓，他将古籍放在书桌上，湿漉漉的伞靠在玄关。谟涅摩叙涅适时调节了室内光线和湿度，播放起舒缓的钢琴曲。
　　“根据您的生理指标，建议饮用一些温暖的姜茶。”AI提议。
　　“嗯。”孟成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指尖拂过古籍粗糙的封面。他翻开书页，里面是精美的植物插画和古老的拉丁文注释。这些数百年前的学者，试图用画笔和文字固定住植物的形态与特性，何尝不是一种对世界的可视化解读。
　　只是他们解读的是自然的奥秘，而他解读的是资本的流向。
　　“谟涅，”他忽然问，“如果一种存在，无法被现有的颜色体系定义，那它应该是什么？”
　　AI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这个抽象的问题。
　　“从光学角度，无色是所有颜色的缺失，或所有颜色的平衡。从哲学角度，无色可能代表纯粹、无限，或……未知。”
　　纯粹、无限、未知。这三个词精准地戳中了孟成臻对那片无色火焰的感受。
　　几天后，孟成臻受邀参加一个关于“人工智能与金融伦理”的小型闭门研讨会。
　　与会者都是业内的顶尖人物，气氛严肃。他作为年轻一代的代表，做了一个关于“算法透明度与资本责任”的简短发言，逻辑清晰，观点犀利，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茶歇时，他端着咖啡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精心修剪的灌木。
　　沈溪桐也在场，正与一位硅谷来的风投大佬相谈甚欢。她今天穿了一套干练的白色西装，显得自信而耀眼。看到孟成臻，她微笑着点头致意，举止无可挑剔。
　　孟成臻也回以礼貌的微笑。他不得不承认，沈溪桐是极其优秀的合作伙伴人选。如果选择她，他的未来几乎可以预见——
　　强强联合，事业版图扩张，符合家族期望，生活稳定优渥。
　　“孟先生的发言非常精彩。”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孟成臻握着咖啡杯的手一紧，但没有立刻回头。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那片无形的、熟悉的场域已经靠近。
　　俞溯如走到他身边，同样望着窗外。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气质沉稳内敛，完全看不出几周前曾陷入麻烦的痕迹。
　　“俞先生过奖。”孟成臻语气平淡，“不过是老生常谈。”
　　“老生常谈，能讲出新意和锋芒，更难能可贵。”俞溯如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孟成臻侧脸上，“尤其是关于‘责任’的部分……我很认同。”
　　孟成臻终于侧头看他。俞溯如的眼神很认真，不像客套。两人视线交汇，研讨会现场的嘈杂仿佛瞬间被隔绝。
　　“认同不代表会实践。”孟成臻话中有话。
　　“时间会证明。”俞溯如回答得简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顿了顿，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听说孟先生前几天购入了一本《弗拉芒植物志》？”
　　孟成臻微怔。他连这个都知道？是赫尔曼老板说的，还是……
　　“一点个人兴趣。”
　　“那本书的第三十七页，关于‘魔鬼之嚏’（指颠茄）的插图右下角，有一个很有趣的、像是墨水晕染留下的痕迹，”俞溯如语气随意地说，“仔细看的话，有点像……一个被简化了的双头鹰符号。”
　　孟成臻的心猛地一跳。他昨晚刚翻到那一页，确实注意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痕迹，还觉得有些眼熟。经俞溯如一提，才恍然想起，那确实与某些拜占庭手稿中出现的简化双头鹰标记相似！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也有一本同样的书？还是他……
　　孟成臻探究地看向俞溯如，却只对上一双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分享一个有趣发现的眼眸。
　　“俞先生对植物学也有研究？”
　　“略知皮毛。只是对‘隐藏的信息’比较敏感。”俞溯如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像有些人，对‘颜色’敏感一样。”
　　他又来了。再次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触碰那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秘密领域。
　　这一次，孟成臻没有立刻反驳或回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俞溯如，看着那片近在咫尺的无色火焰，忽然问道：“那在你看来，那本植物志，是什么颜色的？”
　　问题抛回的瞬间，俞溯如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欣赏的笑意。他似乎很享受孟成臻这次不再闪躲的反应。
　　“历史是泛黄的羊皮纸色，”他缓缓回答，目光依旧锁着孟成臻，“知识是深沉的墨色，而隐藏其中的密码……”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是无色的。”
　　无色的密码。
　　这个回答，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他们之间最核心的联结。
　　就在这时，研讨会的主持人宣布会议继续。无形的张力被打破。
　　俞溯如对孟成臻微一颔首，率先转身走向会场。
　　孟成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杯中的咖啡已经微凉，但他却感觉心口某个地方，被那句“无色的密码”烫了一下。
　　研讨会接下来的时间，孟成臻有些难以集中精神。俞溯如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神情专注地听着发言，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充满机锋与暗示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孟成臻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隐秘的沟通频道，围绕着“颜色”、“密码”和那些只有彼此才能理解的隐喻。恰如从前的斯芬克斯和米诺斯以全新的身份相遇在了另一重迷宫。
　　这种联系，危险，禁忌，却带着一种令人上瘾的刺激感。它像藤蔓，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生长，缠绕上他原本规划清晰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