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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私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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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庄裴朗果然凭借对庄家内部的熟悉,避开耳目,成功盗取一笔不小的钱财。
他带着长生,如同惊弓之鸟,又带着兴奋,连夜离开那座压抑的大宅。
雇了辆马车,朝着远离省城的方向狂奔。
几天后,他们在相对繁华的码头城镇落脚,住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体面的旅店。
庄裴朗出手阔绰,包下最好的套间。
连日奔波,担惊受怕,此刻终于暂时安全,庄裴朗心情大好。
他看着坐在窗边,安静地望着外面码头的长生,心里充满膨胀的满足感。
庄裴朗搂着长生的肩膀,志得意满:“长生,以后就跟了我,保证让你过好日子!”
长生顺从地靠在他怀里。
“二少爷,一路风尘,你去洗个热水澡解解乏吧。”
长生轻声建议,语气温柔体贴。
水声哗哗响起。
外面,长生脸上的温柔消失,迅速起身,动作麻利地打开庄裴朗随身携带的皮箱。
将所有的现大洋,金银首饰,还有几张庄家名下钱庄的汇票,尽数卷走,塞进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
做完这一切,他目光扫过浴室方向,水声还在继续。
他嘴角扯出极尽嘲讽的弧度,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门。
“二少爷?”他声音依旧软软的。
“怎么了,长生?”里面传来庄裴朗疑惑的声音。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洗干净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衣架旁,将庄裴朗挂在那里的外套,长衫,甚至鞋袜,一股脑地全部抱了起来。
然后,他拎着装满钱财的布包,抱着那堆衣服,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轻轻带上,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浴室里,水声停了。
庄裴朗围着浴巾,浑身湿漉地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惬意的笑容:“长生,我洗好了,这水还真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空荡荡的。
窗户开着,吹进来的风带着码头的咸腥气。
他放钱财的皮箱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挂衣服的衣架上,也是空空如也。
他愣在原地,像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几秒钟后,他猛地冲到门口,拉开门,走廊空无一人。
他又冲回房间,发疯似的翻找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有。
钱,没了。
谢长生,没了。
连他蔽体的衣服也没了。
“啊!”
凄厉绝望的嚎叫,充满被愚弄,被掠夺,被彻底抛弃的疯狂和耻辱。
庄裴朗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完了。
这次,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而此刻,码头上,一艘即将开往南方的客轮,拉响悠长的汽笛。
谢长生站在拥挤的甲板上,看着逐渐远去的城镇灯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翻飞。
那些少爷们的爱恨痴狂?
不过是这乱世里,一场醒不过来的荒唐梦罢了。
沉闷的汽笛声撕破江面的夜色,客轮缓缓前行。
三等舱里挤满逃难的,跑单帮的,寻亲的,汗味烟草味和劣质脂粉味混作一团。
谢长生蜷在角落,夜风带着江水的腥湿气,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布包。
可此刻,这并没能带给他丝毫安全感。
他终于逃离了那座吃人的庄家大宅,逃离了那几个将他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他以为自己会感到解脱,哪怕只是一丝。
但没有。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这前半生的荒唐戏码,哪一桩,哪一件,逃得开一个情字?
可笑,可悲。
他缓缓闭上眼,嘴角勾起自嘲的冷笑。
既然真心总被践踏,那他就做个彻头彻尾的无心之人。
情爱是砒霜,权势是浮云。
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兄台,一个人?”
旁边响起略带青涩的声音。
长生抬眼。
一个穿学生装的年轻男子好奇地看着他,眼神干净,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约莫十七八岁,脸庞尚存稚气。
长生压下心底翻涌的厌烦,勉强挤出温和笑意:“嗯。”
“我叫陈瑾!”
年轻人像是憋坏了,迫不及待倾诉。
“家里非要我回去娶亲,我……我偷跑出来的!”他压低声音,“我要去南边,投军。”
“投军?那可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
“不怕!”陈瑾挺起不算宽阔的胸膛。
“男儿志在四方,总比回去当个窝囊的富家少爷强。”
他脸上泛起红光,“等我到了那边,定要干出一番事业!”
他看着陈瑾充满憧憬,毫无防备的脸,一个冰冷计划迅速成型。
他需要这个身份。
离家出走意图投军的富家公子,干净,有来历,有目标。
谢长生脸上笑容愈发温和,与陈瑾攀谈起来,巧妙附和,赞赏对方志向,仿佛遇到知己。
他甚至拿出干粮和水与陈瑾分享。
陈瑾受宠若惊,话更多了。
他说他家在苏杭一带做丝绸生意。
说他读过新式学堂,最崇拜保家卫国的英雄。
“长生哥,你看过将军的照片吗?报上登过,可威风了!”陈瑾比划着。
长生笑着摇头,心里冷笑。
威风?
这世道,枪杆子才是真威风。
夜深了,舱内鼾声四起。
陈瑾聊累了,靠在一旁沉沉睡去,嘴角带笑。
长生静静等着,等到舱内只剩呼吸声和江水声。
他悄无声息挪到陈瑾身边,目光冰冷地看着那张年轻睡颜。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
他从怀里摸出那根细铁丝。
动作快准狠。
本应如此。
可当冰凉的铁丝即将触到陈瑾温热的脖颈时,长生的手猛地顿住,忍不住发颤。
杀了他?
就像当年跟着石齐山时,杀那些欺男霸女的恶霸地主。
还是像对付庄明绥那样,在对方药瘾发作时冷眼旁观直至断气。
可眼前这个人……
他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等打完仗,要回家帮父亲打理生意,要把家里的丝绸卖到西洋去。
他说母亲每年都给他在寺里点长明灯,盼他平安。
他说有几个同窗好友约好一起南下,只是他性子急先走一步……
他有家,有盼他归家的人,有朋友,有未来。
而自己呢?
一个无家可归,连真名都不敢用的戏子。
一个被命运反复玩弄,满心只剩下算计和恨意的……孤魂野鬼。
长生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抽气。
酸意涌上鼻腔。
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铁丝掉在脚边,发出轻微声响。
他做不到。
他杀过恶人,害过仇人。
可对着这样一个鲜活无辜,甚至对他释放善意的生命,仅存的那点人性,像无数根细刺,死死扎进心脏。
他踉跄着退开,靠在冰冷船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打湿额发。
算了……
让他去吧。
他想投军,就让他去。
这乱世,多一个心怀热血的傻子,少一个满手血腥的疯子,或许……也不是坏事。
他弯腰,想捡起铁丝离开。
“……长生哥?”陈瑾却醒了,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
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地上的铁丝,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什么,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流露出怜悯。
“长生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陈瑾轻声问,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长生僵在原地,发不出声音。
陈瑾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和那个旧包袱,又看看自己身上料子讲究的学生装,忽然开始掏自己的口袋,掏出几块大洋和一些零散角子,一股脑塞进长生手里。
“长生哥,这些你先拿着应应急。”
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千万别做傻事。”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根铁丝,眼神清澈而真诚。
“我老师说过,人这一辈子,路走错了还能回头,可一旦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血,就真的回不去了。”
长生握着那几块带着对方体温的大洋,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别开脸,喉咙哽咽。
“我……没事。”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只是……没地方去。”
陈瑾松了口气,随即热切道:“那跟我一起去投军吧,只要肯吃苦,总有口饭吃!”
“到时候登记个名字就行,没人查你来历!”
他抓住长生的手,眼神灼灼:“我看得出来,长生哥你不是普通人!”
“到了军中,一定能闯出个名堂!”
就在长生被他话语里那份纯粹的信任和热忱灼得无所适从时。
砰!砰!
几声枪响撕裂夜空,客轮猛烈震动。
“土匪劫船啦!”
凄厉喊叫划破寂静。
混乱瞬间爆发!
哭喊声,尖叫声,奔跑声,物品摔碎声响成一片。
长生脸色骤变,下意识将陈瑾拉到身后,紧紧抱住那个蓝布包袱。
麻烦还是来了!
舱门被猛地踹开,几个手持大刀,面目凶悍的汉子冲进来。
为首一人声音粗嘎:“都给老子老实点,值钱的交出来!”
“不然老子送你们去见龙王!”
土匪们开始粗暴地抢夺行李财物,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
舱内乱作一团。
长生低着头,蜷缩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
那匪首举着煤油灯,挨个照过惊恐乘客的脸。
灯光晃到长生和陈瑾这边时,顿住了。
匪首眯着眼,凑近仔细打量长生。
灯光下,长生低着头,侧脸轮廓在昏黄光线下精致得不像真人。
匪首脸上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带着七八分不确定。
“……长生?”
“谢长生?”
这个声音……
长生浑身猛地僵住,血液瞬间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煤油灯跳动的光线下,那张匪首的脸,虽饱经风霜刻满戾气,但那眉眼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