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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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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寸寸刮过。
樊康平看着眼前这个帽檐压得极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眉头皱得更紧。
这名字有点耳熟。
这身形……
“抬起头来。”
长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呼吸几乎停滞。
陈瑾不明所以,还以为樊康平是在怀疑长生的身份,忙不迭地继续解释。
“樊叔叔,长生哥真的是好人,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就被土匪……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他说话的同时,樊康平似乎失去了耐心,直接伸出手,用马鞭的末端,挑向长生低垂的帽檐。
帽子被轻而易举地挑开,滑落在地。
一张苍白,憔悴,瘦削得几乎脱形,却依旧能窥见昔日柔情的脸庞,暴露在樊康平骤然收缩的瞳孔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樊康平脸上的严厉和不耐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像是要透过岁月的风霜和病态的痕迹,辨认出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子。
“长生……”
这两个字从樊康平喉咙里滚出来,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那个当年在军营里,眼神怯生生却又带着股倔强,被他教着打枪的长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无数的疑问瞬间冲上樊康平的脑海,让这位见生死,早已心如铁石的将军,竟出现失神。
长生在他那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仿佛被剥光所有伪装,无所遁形。
他嘴唇动了动,想扯出一个否认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完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陈瑾看看脸色剧变的樊康平,又看看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长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张着嘴,傻在原地。
“樊……樊叔叔,您……认识长生哥?”
樊康平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依旧锁在长生身上,像是要将他里外看穿。
“谢长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长生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倒钩,刮得他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樊康平的目光。
“将军……您认错人了吧?”
“小的……小的叫陈长生,是苏杭人,家里遭了灾,跟陈瑾兄弟一起来投军的。”
樊康平眯起眼,他知道谢长生在撒谎。
为什么?
樊康平的心沉下去。
乱世之中,改名换姓,无非几种可能,逃犯,避仇,或者……别有图谋。
他看着长生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和眼底难以掩饰的憔悴,排除了最后一种可能。
“认错人?我樊康平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他不再看他。
“瑾小子,你立刻跟我回指挥部,给你父亲发电报报平安,至于你这位兄长……”
“既然来投军,就是我的兵。”
他对着旁边的副官抬了抬下巴。
“带他去新兵营,按规矩办理。单独安排个住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随意走动。”
“是,将军!”副官立刻挺身应道。
陈瑾还想说什么:“樊叔叔,长生哥他……”
“闭嘴!”樊康平厉声打断他,“再多说一句,立刻派人押你回苏杭!”
陈瑾吓得噤声,担忧地看了长生一眼,无奈地被亲兵带走。
长生站在原地,看着樊康平翻身上马。
副官走上前,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陈长生是吧?跟我来。”
长生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灰尘,重新戴在头上,遮住大半张脸。
他低着头,跟在副官身后。
“你就住这里。”副官语气平淡。
“每日会有人送饭过来,将军有令,在查清你的身份前,不得随意出入。”
长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是,谢军爷。”
樊康平处理完军务,已是深夜。
指挥部里只剩下他一人,桌上摊开着地图和文件,煤油灯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码头上的那一幕。
谢长生。
这三个字,像一根埋藏多年的刺,猝不及防地再次扎进他心里。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早就死了。
可心底某个角落,总存着渺茫的念想,或者说,是无法释怀的愧疚。
当年野马滩一战,他身负重伤,几乎失去半条命,昏迷数日。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追问谢长生的下落。
得知他被土匪掳走,生死不明,他当时就要拖着未愈的伤体带人去找。
可那时……
“康平!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那位以铁血和荣誉著称的老将军,拄着拐杖,脸色铁青地站在他病床前,眼神里是失望,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兵,值得你如此失态,连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颜面都不顾了吗?”
他想辩解,想说那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兵。
那是……
是什么?
他说不出口。
那份隐秘的,超越上下级的情感,在父亲眼中,恐怕更是离经叛道,难以启齿。
“你姐姐刚走,留下那么个孩子……我们樊家现在需要的是稳定!不是让你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
父亲的话像鞭子,抽打在他本就未愈的伤口上。
“你给我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好好养伤,樊家军还需要你!”
姐姐……
想到那个因为爱情与家族决裂,最终郁郁而终的姐姐,想到她留下的那个不被家族承认,孤苦无依的孩子……
樊康平沉默了。
他是樊家的儿子,是军中将领,他有他的责任,他的束缚。
他不能像姐姐那样任性,更不能让那个孩子失去最后的依靠。
那份不顾一切要去寻人的冲动,被现实和责任死死压下去。
他只能暗中派人打听,可乱世茫茫,最终只得到谢长生已死的消息。
他将所有精力投入军中,用战火和鲜血麻痹自己,试图将那个少年的影子从心底彻底抹去。
他没有接受任何联姻,身边也从未有过旁人。
那份深埋的挂念,成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夜深人静时,才会悄然浮现,带着钝痛。
可今天,那根刺又活了过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提醒着他当年的无力与放弃。
他睁开眼,看着跳跃的灯火,眼神复杂难明。
接下来的几天,长生被彻底困在那间土房里。
每日只有送饭的老兵会准时出现,放下粗糙的饭食,一言不发地离开。
门口的卫兵像尊石像,对他的任何搭讪都毫无反应。
他试图从送饭老兵那里套话,对方却只是警惕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这种被监视,被隔绝的感觉,让他仿佛又回到囚禁的日子,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樊康平在查他。
虽然不清楚樊康平到底知道多少,但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更让人焦灼。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
长生靠在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有限的天空,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可能找机会逃走。
虽然希望渺茫,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小孩咿咿呀呀的声音。
长生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简陋的木头小鸟。
门口的卫兵显然认识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里不能玩,快回去。”
那男孩却不理他,踮起脚,扒着门缝往里看,正好对上长生探究的目光。
“呀!”
邓南星吓了一跳,往后缩缩,但很快又被好奇心战胜,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呀?为什么被关起来?”
长生看着他清澈无邪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
这孩子似乎不怕生,而且卫兵对他态度特殊。
他放缓声音,“我叫长生。你呢?”
“我叫邓南星!”男孩大声回答,又举起手里的木头小鸟,“你看,我的小鸟!”
“很漂亮。”
卫兵想赶他走,他索性坐在门外的地上,摆弄着他的木头小鸟。
“我不,我要跟这个哥哥玩!”
“你爹娘呢?”
“娘……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爹……我没有爹。”他抬起头,眼里有些茫然,“舅舅说,我是男子汉,要坚强。”
舅舅?
长生心中猛地一跳。
他试探着问:“你舅舅……是樊将军吗?”
邓南星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嗯,舅舅最厉害了,他会打坏人!”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土房的门被突然打开。
樊康平走进来。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戎装,但没戴军帽,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挥手让卫兵退到远处,然后关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樊康平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派人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陈瑾说你们是在船上认识的,他帮你作保。”
“但你的籍贯,来历,都含糊不清。”
长生心头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乱世飘零,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那些虚名。”
“虚名?”樊康平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那你告诉我,谢长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南边?”
“为什么会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后来派人去找过你,可……”
“找我?”长生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樊将军说的找,就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土匪窝里自生自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