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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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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变形。
“我怎么不爱你?”
“长生,我爱你爱得心都疼了!”
“这些年,我挣下的每一分家当,我抢来的每一条船,我心里想的都是你!”
“我想着等我有钱了,有势了,就能风风光光地把你找回来,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用力将他拉近,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额发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疯狂的执念。
“长生,你看着我,我石齐山对天发誓,这辈子就只爱过你一个!”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能为你死!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能把命给你!”
就在这情感最浓烈,最不设防的瞬间,就在他吼出能为你死的刹那。
石齐山身体猛地僵住。
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尖锐的麻痹感,正以那个点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带着死亡的寒意。
他抬起头,看向谢长生。
长生已经退开,站在摇曳的灯影里。
“你……”石齐山想质问,却发现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心脏的每次跳动都变得异常艰难沉重。
他试图站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
“为什么……”
他终于问出口,每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苦和巨大的不解。
“我……我是真的想跟你,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谢长生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刻骨的嘲讽和悲凉。
“石齐山,我们之间,容得下重新开始吗?”
他往前走,目光死死锁住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
“你教我的是乱世之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学会了,我学得很好。”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抓住一点能活下去,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指望。”
“我要去南边,我要有一个新的身份,我要过安稳日子!”
“谁拦我的路,谁就得死!”
他的眼神疯狂而决绝,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那恨意,既是对这世道,也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更是对他自己。
“你必须消失,永远消失!”
石齐山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痛苦挣扎渐渐被深可见骨的悲哀取代。
毒素在迅速侵蚀他的意志和身体,他感到四肢发冷,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着长生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嘲。
“呵呵……哈哈……好……”
“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笑着,眼泪却混着血丝从眼角不断滚落。
“我石齐山,自作自受,我活该……”
他靠着舱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呼吸变得异常困难,胸口剧烈起伏,却依旧努力抬起头。
他望着长生,眼神开始涣散,却执着地想要将他最后的身影刻入灵魂。
“长生你……你说得对。”
“乱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年野马滩,我……我不是没办法,我是……我就是想让你死……”
“带着你是累赘,我看着你心就软了,手就慢了,这不行,这世道,心软就得死……”
“可我……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日日夜夜,我都梦见你,梦见你浑身是血,问我为什么丢下你。”
“你……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是学堂里,最厉害的学生,先生都说……我将来……能中状元……”
他的思绪开始飘忽,脸上浮现出天真的向往。
“可惜家没了,爹娘,妹妹,都死在眼前,我……我只能拿起刀……”
“这些年,我杀过人,也……也放过人,看见孩子,看见老人,我就想……这乱世,谁不想活呢……”
“投军立功,我是真想将功赎罪啊……”
“老天爷……他……他到底还是,让我遇着你了……”
“长生……”他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
“能……能这样,死在你手里,知道我……我最后,说的话……是……”
他脸上竟然慢慢浮现出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巨大的痛苦,却又奇异地混合着幸福的安宁。
“我……我其实挺……挺好的。”
“这乱世太苦了,能……能为你死……是……是我的造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
那双曾盛满匪气,野心和偏执爱意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长生的方向,瞳孔里的光彻底熄灭。
最后凝固的神情,是心甘情愿的释然。
他死了。
带着他对情最后,也是最惨烈的叩问与诠释,死不瞑目。
长生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踉跄着扑到他身前。
他伸出手,颤得不成样子,轻轻覆上他依旧圆睁的双眼。
“闭眼吧……”
他哽咽着,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石齐山逐渐冰冷的脸颊上。
“下辈子……”
“别……别再遇上我了……”
那不肯瞑目的眼睛,在他掌心下,沾着滚烫的泪,终于缓缓合拢。
谢长生挣扎着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拖起这具沉重的躯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舷窗边。
他推开窗,冰冷的江风瞬间涌入。
谢长生用尽力气,将他推入漆黑冰冷的江水中。
“噗通——”
一声闷响,吞没所有的爱恨情仇。
尸体沉入墨色的江水中,连圈像样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冰凉的泪,毫无预兆地从长生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衣领。
是为了这个死在他手上的男人?
还是为了这永远也寻不到答案的情字?
情是什么?
是母亲临死前攥紧的簪子?
是戏台幔布后,一句滚烫的戏言,竟当了真?
还是这江底深处,永远也得不到回答的无声诘问?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
情是穿肠毒药,是附骨之疽。
为什么世人皆赞它,却无人告诉他,这东西尝起来,是这样苦涩,这样疼?
长生无力地关紧舷窗,背靠着冰冷的木板,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历经数日的颠簸与提心吊胆,客轮终于在抵达南境最大的码头。
谢长生紧紧跟着陈瑾。
码头上混乱不堪,充斥着叫卖声,苦力的号子声,还有不少穿着破旧军服,眼神或麻木或锐利的士兵。
陈瑾虽然一路受惊,但到了目的地,年轻人的兴奋劲儿又上来了。
他拉着长生,两眼放光:“长生哥,你看!那边,那就是招兵处!我们到了!”
长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码头外围设了几处简陋的棚子,棚子上挂着旗,几个军官模样的的人坐在那里,前面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他下意识压低帽子,将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这两年受药物影响,精神紧绷和营养不良,谢长生早已瘦脱了形,脸色苍白中透着不健康的青黄,宽大的粗布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走,长生哥,我们去登记!”陈瑾兴致勃勃,拉着他就往招兵处走。
排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轮到他们。
负责登记的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头也不抬,语气不耐烦:“名字,籍贯,年龄。”
“陈瑾,苏杭人士,十八岁!”陈瑾声音响亮。
老兵潦草地记下,扔过来一个粗糙的木牌:“去那边领衣服,等着分配。”
陈瑾接过木牌,高兴地应了声,又赶紧指着长生说:“军爷,还有我这位兄长,他叫……”
他顿了一下,看向长生。
长生垂下眼,低声道:“陈……长生。”
老兵抬眼瞥了他一下,皱了皱眉:“太瘦了,能扛动枪吗?”
陈瑾连忙赔笑:“军爷,我兄长只是路上病了,养养就好,他可能干了!”
老兵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也扔给长生一个木牌。
两人拿着木牌,走到旁边一个堆满灰蓝色军装的棚子前,正准备领取那象征着新身份的粗糙衣物。
忽然,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码头略显嘈杂的平静。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只见一队约二三十人的精锐骑兵,簇拥着一位身着笔挺戎装,肩章熠熠生辉的将领,疾驰而来。
那将领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眼神锐利如鹰,扫视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稳稳停住。
码头上顿时响起惊呼和窃窃私语。
“樊叔叔!”
身前的陈瑾,像是见到救星般,惊喜地大叫出声,甚至还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小瑾?”
那将领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他记忆中那个虽暴躁却尚存几分少年意气的嗓音截然不同。
“你怎么会在这里,胡闹!”
樊康平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身后的亲兵立刻散开,隐隐将周围控制起来。
陈瑾像是有些怕他,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樊叔叔,我……我是来投军的,我要跟您一样,保家卫国!”
“荒唐!”樊康平斥道,语气严厉,“你父亲的信前天就到了我案头,你立刻给我回去!”
他的目光扫过陈瑾,随即落在他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瘦弱不堪的身影上,带着审视,“这是谁?”
陈瑾连忙侧身,将长生稍稍往前推,急切地解释道:“樊叔叔,这是我在路上结识的兄长,他叫陈长生,他救过我的命!”
“我们是一起来投军的!”
“他家里……家里也没人了,没地方可去,您就收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