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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寒玉凝香,京华风起(一) ...

  •   深秋的大胤京城,一场冷雨刚过,青石街道被冲刷得发亮,檐角垂落的水珠串成银丝,映着灰蒙蒙的天光,透着渗骨的凉。
      丞相府深处的“静姝院”内,却暖得如春。四面墙壁嵌着银丝炭盆,燃得无声无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暖香,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苏清晏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身上裹着一件月白色的貂绒披风,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久病后的清弱,却丝毫不减那份沉淀下来的温婉端庄。
      她指尖捏着一卷《伤寒杂病论》,目光却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芭蕉叶,眼神幽深难测。
      “小姐,外头风大,仔细寒气侵体。”贴身侍女挽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窗边的竹帘落下,又给沈清晏手边的白瓷暖炉添了块银灰炭,“方才前院来报,说北凛国的使团已经过了永定门,估摸着未时就能入宫面圣。”
      沈清晏的指尖微微一顿,睫毛如蝶翼颤动了一下,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知道了。父亲那边可有动静?”
      “相爷一早就去了军机处,临走前吩咐说,让小姐今日莫要出府,仔细调养身子。”挽月答道,目光落在沈清晏发着薄白的唇色上,忍不住忧心,“小姐,云先生送来的暖玉膏,您今日还没敷呢。”
      她说着,从描金托盘里去过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温润的香气。这暖玉膏是“悬壶居”主人云舒然亲手调制,专为沈青晏的畏寒之症所制,每月一剂,已是坚持了八年。
      沈清晏伸出手,手腕纤细,肤色近乎透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她接过玉盒,用指尖蘸了点膏体,轻轻涂抹在手腕内侧的穴位上,动作缓慢而优雅,眼底却掠过一丝锐利的光:“云先生可有说什么?”
      “云先生的药童说,先生嘱咐小姐,今日寒气加重,膏体需每日敷三次,且切记不可碰生冷之物,更要避开......”挽月顿了顿,压低声音,“避开宫中淑妃娘娘那边的人。”
      沈清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了然:“他倒是消息灵通。”
      八年前,她五岁,随母亲入宫赴宴,被当时还是婕妤的淑妃请去偏殿喝茶,回来后便染上了怪病,畏寒惧冷,遍请名医无果,直到三年前遇到云舒然,才算勉强控制住病情。这些年,她明里是京城人人称颂的才女,暗地里却从未停止追查当年下毒之人,而云舒然,似乎也对当年的事格外关注。
      两人之间,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他为她续命,她为他提供朝堂上的情报,至于彼此的真实目的,谁也没有点破。
      “小姐,二小姐回来了。”门外传来另一个侍女的声音。
      沈清晏收起玉盒,拢了拢披风,声音回复了往日的温和:“让她进来吧。”
      门帘掀开,一股带着湿意的冷风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影轻快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湖蓝色襦裙,裙摆上沾了些泥点,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脸上带着几分雀跃的红晕,与这静姝院的清雅氛围格格不入,正是丞相府的庶女,苏清欢。
      “姐姐!”沈清欢一进门就嚷嚷着,全然不顾挽月皱眉的神色,径直走到沈清晏面前,献宝似的递过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城西济生堂新晒的甘草片,用蜂蜜炙过的,又甜又润,你含着能暖嗓子。”
      她说话时,身上的淡淡草药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散开,沈清晏微微侧头,避开了那股过于鲜活的气息,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裙摆上:“又去济生堂了?嫡母那边若是知道了,又要责罚你。”
      “哎呀,她才管不着我呢!”沈清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我今日在济生堂遇到了个有趣的病人,吃了毒蘑菇上吐下泻的,我用马齿苋和生姜煮了碗汤,他喝了立马就好了,掌柜的还夸我医术精进呢!”
      她说起医术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苏清欢的母亲是父亲早年在外结识的女子,据说出身隐世医族,在她五岁时便病逝了,临终前将一本《百草毒经》和一身医术传给了她。这些年,沈清欢一直瞒着府中众人,只敢在市井的药铺里偷偷实践,对外只装作是略懂些粗浅药理的庶女。
      沈清晏看着她眼底的光,心中微动。她知道这个妹妹看似跳脱,实则心思通透,那身医术更是深藏不露。只是嫡母向来忌惮沈清欢的母亲,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打压,若不是苏清晏偶尔暗中照拂,苏清欢怕是早已被送出府去。
      “小心些总是好的。”沈青晏轻声道,“今日北凛使团入京,朝堂上怕是要有变动,府中近日不会太平,你少往外跑。”
      “北凛使团?”沈清欢眨了眨眼,“就是那个要来和亲的使团?我听说北凛太子萧彻长得凶神恶煞,性情暴戾,陛下该不会真要把姐姐你指婚给他吧?”
      她话说得直白,挽月吓得连忙瞪了她一眼:“二小姐!慎言!”
      沈清晏并未动怒,只是端起桌上的暖炉,指尖感受着玉石传来的温度,声音平静无波:“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早已掀起波澜。北凛国近年国力渐强,与大胤接壤,边境摩擦不断,此次突然提出和亲,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而她这畏寒之症,需常年依赖珍稀药材续命,若真嫁去北凛那苦寒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她查到当年下毒之人,与宫中淑妃关系密切,而淑妃背后的外戚势力,一直与父亲明争暗斗。此次和亲,说不定就是一场针对丞相府的阴谋。
      正思忖间,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躬身道:“大小姐,二小姐,相爷回来了,让二位小姐即刻去前厅接旨——宫里来人了!”
      沈清晏心中一凛,看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她缓缓起身,挽月连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小姐,您身子不便,要不要奴婢回了相爷,就说您......”
      “不必。”沈清晏打断她,语气坚定,“圣旨已到,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扫过一旁神色紧张的苏清欢,淡淡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沈清欢虽平日里跳脱,却也知道接旨是大事,连忙点点头,跟着沈清晏往外走。穿过游廊,时,冷风迎面吹来,沈清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色愈发苍白。苏清欢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风口,低声道:“姐姐,你要是撑不住,就靠我一会儿。”
      沈清晏侧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脸上满是真诚的担忧,眼底没有丝毫算计。她心中微动,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前厅内,气氛严肃。丞相沈渊身着朝服,面色凝重地站在正中,旁边站着一位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正高声宣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凛国太子萧彻,天资卓绝,心怀两国邦交,愿以和亲固盟,丞相嫡女沈清晏,温婉贤淑,才貌双全,特封为和硕公主,赐婚于北凛太子萧彻,择日完婚。钦此——”
      “臣女沈清晏,接旨谢恩。”沈清晏俯身跪地,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波动,只是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寒气顺着肌肤侵入骨髓,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沈清欢站在她身后,看着姐姐纤弱的背影,心中又气又急。她虽不懂朝堂权谋,却也知道这和亲绝非美事,北凛那地方气候恶劣,姐姐这畏寒的身子,去了岂不是要性命不保?
      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对着沈渊道:“相爷,恭喜恭喜啊!大小姐能得陛下如此器重,真是天大的福气!”
      沈渊勉强笑了笑,命人奉上赏银,送走了太监,才转过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沈清晏,语气复杂:“起来吧。”
      沈清晏缓缓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扶着挽月的手才勉强站稳。
      “父亲,这和亲之事,就不能再求求情吗?”苏清欢忍不住开口,“姐姐的身子怎么能去北凛那种地方?”
      “放肆!”沈渊眉头一皱,厉声呵斥,“圣旨已下,岂容更改?此事关乎两国邦交,岂是儿女私情能动摇的?”
      沈清欢被他骂得一噎,眼圈微微泛红,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可姐姐的性命......”
      “清晏是丞相府的嫡长女,自当为家族荣耀着想。”沈渊打断她,目光落在沈青晏身上,带着一丝愧疚,却更多的是权衡,“你放心,父亲定为你备好足够的药材,再派最好的医者随行,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清晏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冷意。家族荣耀?说到底,她不过是父亲巩固权势的一枚棋子罢了。
      “女儿明白。”她轻声道,“只是女儿畏寒,恐难适应北凛气候,还请父亲允许女儿,在婚前多备些御寒的药材和衣物。”
      “这是自然。”沈渊点点头,“你尽管吩咐下去,府中库房的药材,任你取用。”
      苏清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挽月离开了前厅。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指尖苏清欢正低着头,小声地和父亲争辩着什么,沈渊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入庭院的冷风中。
      回到静姝院,沈清晏便支撑不住,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挽月连忙给她盖上厚厚的锦被,又端来一杯温热的姜汤:“小姐,喝口姜汤暖暖身子吧。”
      沈清晏喝了两口姜汤,感觉身上暖和了些,才缓缓睁开眼:“挽月,你去一趟悬壶居,告诉云先生,就说我身子不适,想请他明日来府中一趟。”
      “是。”挽月应道,又有些担忧,“小姐,您是想让云先生再调制些暖玉膏吗?”
      “不止。”沈清晏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要知道,北凛国此次和亲的真正目的。还有,当年给我下毒的人,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挽月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挽月离开后,沈清晏独自靠在榻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北凛太子萧彻,云舒然,淑妃,父亲......各方势力交织,她就像是站在旋涡中心,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她不能坐以待毙,这门亲事,她必须想办法推掉。而沈清欢的医术,或许会是她破局的关键。
      与此同时,京城西市的一条僻静小巷里,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路边。
      车内,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闭目养神,他眉眼俊朗,气质温润,正是悬壶居的主人云舒然。只是此刻,他眼底并无平日的温和,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先生,丞相府的挽月姑娘来了。”车外传来药童的声音。
      云舒然缓缓睁开眼,声音清淡:“让她进来。”
      挽月掀帘下车,对着云舒然行了一礼:“云先生,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想请您明日去府中一趟。另外,小姐让我问问您,北凛和亲的真正目的,还有......当年下毒之人的动静。”
      云舒然指尖轻轻敲击着车厢壁,目光深邃:“你家小姐倒是消息灵通。北凛国今日爆发蚀骨疫,死者无数,唯有昆仑山脉的九转还魂草能解,而这还魂草,恰恰在丞相府的掌控之中。萧彻此次和亲,名为结盟,实则是为了还魂草。”
      挽月心中一惊:“原来是这样!那......当年下毒之人呢?”
      “淑妃最近动作频频,似乎在暗中联络外戚势力,看样子,是想借着和亲之事,搅乱朝堂,坐收渔翁之利。”云舒然淡淡道,“告诉沈小姐,明日我会准时赴约。另外,让她切记,近日莫要轻易入宫,淑妃那边,怕是已经盯上她了。”
      “奴婢明白,多谢云先生。”挽月连忙道谢,转身下车离去。
      马车再次恢复平静,药童忍不住问道:“先生,您真要帮沈小姐?她毕竟是丞相之女,而当年的冤案,丞相也脱不了干系。”
      云舒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沈清晏的中毒,与我姑姑当年的死息息相关。我帮她,也是在帮我自己。至于丞相......这笔账,迟早要算。”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明日去丞相府,把这个交给沈小姐,告诉她,每日掺在暖玉膏里敷用,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素,也能......追踪到下毒之人的线索。”
      药童接过玉瓶,点点头:“是,先生。”
      夜色渐浓,丞相府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庭院中湿漉漉的花木,透着几分压抑。沈清晏坐在窗前,看着桌上的暖玉膏,指尖冰凉。她知道,从接旨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再也不由自己掌控,唯有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华风云中,护住自己,护住想要守护的人。而云舒然带来的消息,无疑是一把双刃剑,既揭开了和亲的真相,也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漩涡之中。明日与云舒然的会面,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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