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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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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恒推门进来时,看见桑屿正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那是他紧张时惯有的小动作。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清恒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准备和桑屿聊手术的事了,作为桑屿的主治医生,他比谁都清楚这台声带修复手术对桑屿的意义,也比谁都心疼他眼底藏不住的惶恐。
桑屿转过头,对上陆清恒的目光,随即又快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抬起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的光映亮他略带苍白的脸颊。
“我怕。”简短的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后面跟着一个颤抖的表情符号。
让陆清恒没想到的是,桑屿既然愿意这么快的进入对话。
“万一失败了,我就真的一辈子说不出话了。”他顿了顿,手指继续移动,“别人会觉得我是累赘,会嫌弃我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
最后几个字,他打得格外慢,每一个拼音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陆清恒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因为不安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轻轻覆在了桑屿的手背上。
陆清恒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手术刀的薄茧,却异常温暖。
那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桑屿紧绷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了些许。
“桑屿,看着我。”
陆清恒的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桑屿听话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敷衍,只有满满的认真和疼惜。
“我们已经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我会亲自为你主刀,拼尽全力。”
陆清恒一字一顿地说,“但我也不骗你,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可就算真的到了最坏的情况,就算你永远是个小哑巴,我也不会嫌弃你。”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桑屿的手背,动作温柔而坚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累赘。你安静、善良,就算不能说话,也比很多巧言令色的人更值得被珍惜。不管手术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桑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却依旧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他总是这样喜欢把自己包在坚硬的外壳里,从小,这个世界就教会他——如果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必死无疑。
所以,现在就算对面是陆清恒,也不行。
他看着陆清恒真诚的眼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心里那些堆积已久的恐惧和不安,像是被一缕阳光照亮,慢慢消融。
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行字:“我做。”
桑屿把所有孤勇都压在这场手术里,他在赌——赌自己愿以所有忐忑为炬,换一次挣脱无声枷锁、触碰光明的可能。
也在赌陆清恒的那句——天亮之前,我带你逃出荒芜。
他真的能带我逃出这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吗?
看到这两个字,陆清恒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就对了,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回到病房,他看着自己的钱包余额,寥寥无几根本不够支撑这次手术的费用。
尽管陆清恒说因为这也算一次实验手术,可以为他争取费用减免。
但他知道,这台手术请来了全国各地的专家。
能请来已是不易,他不想再麻烦陆清恒了。
他拿出手机,给周衍发了一条信息,让他来医院一趟。
周衍收到信息后,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
一进病房,周衍就快步走到桑屿床边,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了阿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的目光里满是关切,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个安静内敛的师弟,早已超出了师兄对师弟的情谊。
桑屿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他拉了拉周衍的袖子,平铺直入,然后在手机上打字:“师兄,我要做声带手术,需要三万块钱,想跟你借点钱,只需要两万,我保证一年内一定还你。”
看完屏幕上的字,周衍想都没想就点头:“没问题,钱我现在就给你转过去。”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熟练地输入桑屿的账号,转账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桑屿有些惊讶,他知道周衍一定会给他转钱,但没想到周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衍看出了他的局促,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和:“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向来最讲信用,说两年还就一定能还上,我放心。”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就算桑屿永远不还,他也心甘情愿。
最好永远欠着自己,至少这样,它还拥有一个听上去相对合理的,可以缠着桑屿的理由。
转账成功后,周衍又开始细细叮嘱:“手术前一定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按时吃饭吃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手术当天我会过来陪你,别怕,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从饮食作息到术后护理,事无巨细,生怕有什么遗漏。
桑屿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还有人在乎着自己,真好。
直到夕阳西下,周衍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护士站的护士,一定要好好照顾桑屿。
手术定在了一周后。
这一周里,桑屿按照陆清恒的嘱咐,调整作息,放松心情,可越是临近手术日,他心里就越是紧张。
手术前一夜,窗外的夜色深沉,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桑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大脑异常清醒,丝毫没有睡意。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那些被压下去的恐惧又一次冒了出来,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手术失败了怎么办?万一真的永远说不出话了怎么办?
就在他辗转反侧,几乎要被焦虑淹没的时候,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桑屿警惕地看过去,毕竟这个时候除了换药的护士,不会有人来,而自己并没有打点滴。
只见陆清恒提着一个保温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还是睡不着?”
陆清恒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他。
桑屿点了点头,眼底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他没想到自己的焦虑不安不安会是这么的明显,连陆清恒都看出来了。
陆清恒在床边坐下,打开保温桶,一股淡淡的牛奶香飘了出来:“我煮了点温牛奶,喝了有助于睡眠。”
他倒了一杯,递到桑屿面前,“放温了,不烫。”
桑屿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有周衍在乎他,陆清恒也在乎他。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甜甜的奶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喝完牛奶,桑屿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转头看向陆清恒,眼里带着一丝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陆清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然后缓缓开口:“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件事,关于那台录音机的事。”
桑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顿时睡意全无,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当时看宋简的神色明显不对劲,他还觉得奇怪,没想到陆清恒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那台录音机,是我刚成为医生的时候买的。”陆清恒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能救死扶伤,能解决所有的医学难题。于是,我录下了那盘录音带,希望能帮助他们恢复。”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桑屿静静地听着,没有问什么,也没有打断他。
“可三年前,我遇到了一台手术。”陆清恒的声音沉了下来,眼底的光芒也暗了下去,“患者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和你一样,也是咽喉出了问题。当时我信心满满,觉得一定能治好他,可没想到,手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最后……失败了。”
说到这里,陆清恒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微微泛白。“那个小男孩再也不能说话了,他的父母在病房外哭得撕心裂肺,那种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觉得是我毁了他的人生,是我太自负,太鲁莽,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信心拿起手术刀,再也不敢称自己是一名医生。”
他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情绪:“我停职了半年。这半年里,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意见任何人,也不愿意想起任何和医学相关的事情。那台录音机,我更是不敢再打开,我怕听到里面的声音。甚至在那半年里,我去做过三次心理咨询。复工之后,我就把它收到了铁皮柜的最角落,再也没有碰过。”
这是陆清恒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件事,那些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愧疚和自责,终于在此刻倾诉了出来。
他看向桑屿,眼神里带着一丝释然,还有一丝期待:“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医生,我也有过失败,有过退缩。但我现在想重新站起来,想为你做手术,不仅是因为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更是因为我想弥补过去的遗憾,想证明自己还能救人。”
桑屿静静地听着,他看着陆清恒眼底的愧疚和挣扎,看着他此刻卸下所有伪装后的脆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没想到,看似从容自信的陆清恒,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故事。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陆清恒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然后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这不怪你,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他知道桑屿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的心意,他都懂。
“谢谢你,桑屿。”陆清恒的声音柔和了下来,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是你让我明白,过去的失败不应该成为困住自己的枷锁,而应该成为前进的动力。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做好这台手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桑屿看着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很淡的笑容,却像一束光,照亮了整个病房。
他在手机上打下:“我相信你。”
对他们而言,这场手术是与命运的博弈,赌上所有期待,只求换来一线打破沉寂、拥抱明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