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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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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点的医院病房,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还带着几分凉意。
桑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后背抵着冰凉的金属扶手,指尖反复摩挲着膝头那本深棕色封皮的速写本。
那是他刚失语时周衍送给他的,当时师哥还笑着说“以后说不出来的话,都可以写在上面”。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桑屿抬眸看过去,周衍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医院logo的保温桶,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安静。
“昨晚没睡好?”周衍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伸手碰了碰保温桶的外壁,“我家熬了小米粥,温的,你喝点垫垫肚子。”
桑屿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把膝头的速写本往周衍面前推了推。
他的指尖在封皮上停顿了两秒,又指了指周衍随身带的黑色公文包,眼底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他今天要上手术台,这是唯一能让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可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有这本画满了心事的速写本,想托最信任的人保管。
周衍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放下保温桶,双手接过速写本,指尖触到封皮时,能清晰地感受到桑屿残留的体温。
“想让我暂时帮你收着?”他问,见桑屿轻轻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把速写本放进公文包内侧的夹层里,拉好拉链后还拍了拍包身,“放心,我贴身放着,等你手术结束出来,肯定第一时间还给你。”
桑屿对着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他抬手比了个“谢谢”的手势,手指修长,动作却带着几分生涩——虽然这些手语是陆清恒一点点教他的,可每次表达情绪时,总觉得指尖的动作跟不上心里的想法。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陆清恒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手术服,白口罩拉到下颌处,露出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线,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又专注。
作为桑屿的主治医生,他比谁都清楚这场声带神经修复手术的风险,但脸上没有半分凝重,只是走到病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病历本翻了两页。
“各项术前指标都很稳定,”陆清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桑屿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来,“今天我会全程主刀,麻醉师也是全市最好的团队,别紧张。”
桑屿抬眸看向陆清恒,视线落在他镜片后的眼睛上。
他的眼睛总能奇异的让桑屿安心。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细碎的瞬间,竟都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清恒,我来了。”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宋简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安静。他今天休假,之前听说桑屿要在今天接受手术,才特意来医院看一眼。
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卫衣,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莓和菠萝蜜——都是桑屿平时爱吃的。
看到周衍也在,似乎有些尴尬,只得冲他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我跟你说,我昨天特意去问了护士长,她说你术前状态特别好,手术肯定能成功!”宋简走到桑屿身边,蹲下身把水果放在他腿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给你透个底。陆清恒当年在医学院,可是出了名的手术刀,精准王连我们解剖学的教授都说他的手比显微镜还准,你这手术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你放一百个心。”
桑屿对着她笑,刚想抬手比个“好”,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跟着走进来——是程钰。
“听说我们的‘小画家’今天要上战场?”
程钰走到他面前,语气轻松,还伸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到时候你复声了,可是要第一个对我说谢谢哦,就凭我今天张老头好不容易放我走,我还来医院看你。”
他对着在场的四个人深深鞠了一躬——周衍的细心、陆清恒的笃定、宋简的热情、程钰的宽慰,像是一道道暖流,把他包裹在中间,让他觉得这场决定他明天的手术,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早上八点整,护士推着手术床走进病房。桑屿躺上去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周衍,见周衍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他又看向陆清恒,对方已经戴好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看着他,无声地传递着“放心”的信号。
手术床缓缓推进走廊,桑屿闭上眼睛,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那个即将为他执刀的人。
手术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红色的“手术中”指示灯亮起,将里面的无影灯、器械碰撞声与外界彻底隔绝。
周衍站在走廊的长椅旁,看着那盏红灯,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公文包的带子。
他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想缓解心里的焦虑,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下意识地摸向公文包内侧的夹层——那里放着桑屿托付给他的速写本。
他想再确认一下速写本是否放好,便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来。深棕色的封皮在走廊的白炽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周衍的指尖在封皮上停顿了几秒,鬼使神差地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桑屿平时画的风景或静物,而是用铅笔和油笔胡乱画的圈圈。
铅笔的痕迹很深,几乎要把纸戳破,油笔的线条则歪歪扭扭,一圈叠着一圈,像是在宣泄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周衍的心猛地一沉,他清楚地记得,桑屿前阵子刚被确诊声带损伤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候还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些杂乱的圈圈,大概就是他那段最煎熬的时光里,无处安放的焦躁。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那段时间没有陪在他身边…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全都是类似的圈圈。
只是从第五页开始,线条的力度渐渐变轻,油笔的颜色也从深黑变成了浅蓝,像是焦躁一点点被抚平,心里的戾气慢慢消散。
周衍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线条,仿佛能感受到桑屿当时画这些圈圈时,指尖的颤抖和心里的无助。
直到翻到第七页时,周衍的手指突然停住,呼吸也跟着顿了半拍。
第五页的纸面上,没有杂乱的线条,只有一幅用铅笔勾勒的侧脸肖像。
画中的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连耳后的一缕碎发都画得细致入微,周衍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陆清恒。
桑屿的笔触很轻,却精准地抓住了陆清恒最独特的神态:眉峰微蹙,眼底带着一丝专注,像是在办公室里研究病例时的模样,连他习惯性轻抿唇角的小动作,都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画的右下角没有像往常一样落一个小山峰签名,只有一个小小的“恒”字,用极淡的铅笔写着,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周衍盯着那个字,指尖微微发凉,他想起前几天去桑屿住处时,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揉皱的画纸,上面也是陆清恒的侧影,当时他还以为桑屿只是在练习人物肖像,现在才明白,那些反复描摹的线条里,藏着的是桑屿不敢说出口,可能还未明了的心意。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护士站传来的隐约说话声,还有墙上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周衍慢慢合上速写本,指尖在封皮上摩挲了许久,才重新把它放回公文包的夹层里。
他靠在墙上,目光落在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上,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他是桑屿的师兄,从桑屿刚进大学开始,就一直陪着他,明明是他看着桑屿因为没有父母而被人误解,是他看着桑屿偷偷躲在画室里哭,也是他看着桑屿一点点变得坚强,他以为自己是最懂桑屿的人,却没想到,桑屿早已把心事画进了速写本。
他的心,终究是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想起去年桑屿刚失声那会儿,他给他这本速写本的初衷,是希望桑屿能把心里的话画出来,可现在看来,桑屿确实画了,只是画里的人,不是他。
周衍抬手按了按眉心,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对桑屿的心思,从来都不止“师兄”那么简单,可他一直没敢说,总觉得等桑屿能开口说话了,等他再勇敢一点,就能把心意说出口,却没想到,在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桑屿的心已经有了归宿。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程钰拿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看见周衍靠在墙上,脸色不太好,便把咖啡递给他:“怎么了师兄?担心桑屿?”
周衍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得心里的凉意散了些。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他没敢说速写本里的秘密,也没敢说自己心里的失落——桑屿还在手术台上,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只希望桑屿能平安出来,能如愿开口说话,能笑着把心里的话讲给喜欢的人听。
好在宋简也没察觉出什么,只是靠着他身边的墙站着,看向手术室的方向:“放心吧,有陆医生在,桑屿肯定会没事的。等他出来,我们就又能听见他说话了,多好啊。”
周衍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盏红灯上。咖啡的热气氤氲在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
可他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不管桑屿对陆清恒的心意是怎样的,不管他自己有多失落,他都是桑屿的师兄,是桑屿信任的人。
他会好好保管这本速写本,等桑屿手术成功出来,亲手把它还给桑屿。
应该也会笑着祝福桑屿——祝福他能拥有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