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遗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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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秋，仙桃市。
午后阳光懒懒地斜照进“时光留声”唱片行的里间，将空气里飞舞的微尘染成碎金。
男人伏在临窗的书桌前，笔尖在信笺上沙沙移动，字迹舒展，像他此刻难得放松的心境。
老旧的收音机充当着背景音，流淌出醇厚的古典乐，像一杯温过的黄酒，暖着这方寸天地。
小店是他经营的，不大，却塞满了时光的痕迹。四面墙的架子上，黑胶唱片像一片片凝固的岁月，静静地排列着。
空气里混杂着旧纸张、木质唱片封套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气，构成一种独特而怀旧的气息。
收音机里的音乐声暂歇，一个语调平缓的男声切入，开始一档历史节目。
【……让我们将日历翻回到一九二三年。那一年，孙先生重返广州，酝酿着新的潜伏；京汉铁路大罢工的鲜血还未干透；东北的张大帅正在扩张他的版图……外滩的钟声依旧准点敲响，黄浦江上汽笛呜咽，仿佛那是一个衣香鬓影与暗度陈仓并存的，普通的年份……】
男人笔尖顿了顿，似乎在想象那个他未曾经历，却又感觉无比熟悉的年代。
历史的洪流在平静的讲述中，带着宿命的沉重感。
这时，店门的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
他没有抬头，脚步声太熟悉了——盛嘉明，他的男友。
几天前一次不愉快的争吵后，两人便陷入了冷战。
起因是自己希望阿明能对家里“说清楚”，而阿明却始终缺乏那份“沉舟侧畔”的勇气。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男人肩膀，带着些许试探。
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应，继续写着字，仿佛那未完成的句子是此刻最重要的堡垒。
嘉明叹了口气，俯身从后面想要抱住他。
男人有些恼了，手肘轻轻往后一顶，推开了他。“别闹。”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疏离。
他仍不依不饶，带着点无赖的笑意，非要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颈窝，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还在生气？我错了，好不好？”
“有人认错是用嘴，有人是用心，你的心，那道门还关着呢。” 男人声音冷淡，试图挣脱，却被抱得更紧。
两人正僵持着，收音机里的历史节目恰好结束，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清晰、激动，甚至带着颤音的女声猛地闯了进来，打破了小店里的微妙气氛——
【“插播一条特别新闻！各位听众，今天是1997年7月1日！请记住这个历史性的时刻！香港正式回归祖国怀抱！我们回家了！漂泊的游子，终于回家了！”】
声音慷慨激昂，背景似乎还有隐约的欢呼和锣鼓声。
这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男人心里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回家……多么沉重而温暖的词。
男友嘉明也松开了手，站直身体，听着广播，轻声说：“回家了……这是大喜事。”
“是啊，回家了。”男人放下笔，转过身，看向男友，眼神里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疲惫，“可是阿明，你的‘家’，我能回去吗？”
嘉明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世林，你让我怎么回去说？说我喜欢查埔(男人)，说我和你……在没能得到我家里人，而且我阿母还……，
听到男友的“借口”后，男人冷言打断道，“我懂了，那麻烦陈先生你好好想清楚，在如何面对这一切之前，这段时间就不要来找我！”
话音落下，小店里一片寂静，只有收音机里还在反复播报着那条举国欢腾的消息，与这方小天地的清冷形成刺对比。
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转盘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尖锐，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男人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固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官方客套的声音，通知他日后前往位于上海故址“两岸亲缘遗产认领办公室”，领取其祖母王溪棠女士的遗物。
过几天，天有不测风云，本该定下的父亲前往，他却因心脏不适住院，家属说无法承受旅途与情绪波动，任务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
“……好的，我知道了，这几天会尽快过去。”他挂断电话，怔怔地出神。
祖母王溪棠——那位在他童年记忆里温文和尔的老人家，竟然在身后，从海峡对岸传来了消息。
他站起身，开始简单收拾桌上的纸笔，没有再看向男人。
“我要去一趟上海，领奶奶的遗物。”
嘉明站在原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咀嚼着他那句“请不要再来找我”，又听着收音机里循环的“《东方之珠》”，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和深思。
外面的世界正在庆祝一个时代的大团圆，而他家、那扇通往理解和认同的门，似乎才刚刚露出一道缝隙，又被更沉重的现实掩上。
男人拿起外套，推门走了出去，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留下嘉明和一室的寂静。
唱片行的老唱机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工作，幽幽地唱着一首老旧的上海滩曲调，那咿咿呀呀的女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封存已久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遗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