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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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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转,同样的病房,窗外还是深秋。
“小江江,你的治疗现在是什么阶段?”
江稚鱼摇了摇头:“不知道。”
姜暮走过去,神秘兮兮道:“我知道哦!”
“说来听听。”
“药物对你失去作用,但是幻听幻视和自残并没有缓解,他们会尝试先给你上mect,不过小江江,你别怕,mect只是精神临床常用的一种很有效的物理治疗手段,不会对人体造成损伤,副作用可能会伴随头疼和可逆性记忆下降。”
姜暮是这里唯二正常的人,江稚鱼觉得姜暮比他都正常,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江稚鱼听过这种电疗手段,他并没有很担心,但是听到记忆下降他还是轻皱了下眉:“会忘记什么时间段的?”
“这个不一定,电疗只是手法,它不会有目标性的让你忘记某个人或者特定的某些事情,mect也不会只做一次,短暂失忆后也有可能会在某一天想起来。”
江稚鱼脸色沉下来,这些他并未听姜岩提及过,他的记忆是很痛苦,但是他有决不能忘记的人。
“小江江,希望你等会儿出来还会记得我的名字。”
很快,护士过来,将江稚鱼带往了治疗室。
姜岩已经等在那里,他到的时候,姜岩还在打哈欠,江稚鱼走近了,甚至能闻到宿醉的酒味。
他眉头皱了起来:“你打算醉醺醺地给我电疗?”
姜岩笑了笑:“放心,只是昨晚泡吧衣服染上的味道,本人谨尊医德,滴酒未沾哦!”
姜岩某些时候说话的口气跟他哥姜暮如出一辙,有点讨打。
护士往他身上贴电极片的时候,江稚鱼忍不住问道:“这个治疗会不会损伤我重要的记忆?”
“现在想起来担心了?”姜岩从监测的屏幕上收回眼神:“我一直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原来还有在乎的东西啊。”
江稚鱼抿唇不说话。
“江稚鱼,你的记忆之所以出现错层和混乱是因为太过痛苦的东西充斥其中,mect只是让你暂且从那些让你感到难过的情绪和当时的场景里抽离出来,大多数人会很高兴失去了痛苦的记忆,他们认为可以得到重生,你为什么想要保留?”
护士注射了麻醉,江稚鱼回答道:“因为有不想忘记的人。”
姜岩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真正不想忘记的人忘记了多久也会再想起来,这就是大脑的奇妙……”
江稚鱼陷入了沉睡中,梦里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声音也没有感觉。
宋雨气势汹汹地拿着治疗方案走过来,一把拍到姜岩身上:“解释解释,江稚鱼也是我的病人,你没有经过我和家属的同意就上了mect,你是不是疯了,姜岩?”
姜岩从治疗床上收回眼神:“宋雨,你不温不火的方案如果有用你不会把江稚鱼送到我这里来,况且,江稚鱼在知晓后遗症的情况下并没有对这种治疗手段提出任何异议。”
“怎么会……”
“姜暮跟他一个房间,姜暮你总该知道的,他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他会替我看好江稚鱼的。”
“你简直……”宋雨无话可说,她怒视姜岩:“我会跟商叙讲的,也会向院部投诉你。”
“请便。”
夜晚临睡前,江稚鱼看到床头的一个新游戏机,一脸茫然。
“姜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姜暮正在进行临睡觉前的最后一次祷告,做完了他才躺进了被子里,回答他的问题:“不是,你是不是不记得谁送过来的礼物?”
“嗯,”江稚鱼在黑暗中点点头,突然说道:“我觉得有点可怕。”
“你可以和姜岩提出来。”
“还是不要了,你都说了这是非常有效的手段,我想快点结束治疗,回到他身边去。”
“小江江,你不怕会忘记他吗?”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好几秒江稚鱼的声音才从被子底下传出来:“怕,但是我应该不会忘记他的,我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想要认真活下去,活得更久一点,所以我又不怕了。”
江稚鱼接着说道:“不过保险起见,姜暮,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我哪一天真的忘记了,你一定要提醒我他来了。”
“可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怎么提醒你?”
江稚鱼翻了个身:“也是,下次让他给我一张照片好了,他长得很帅,帅得一塌糊涂的那种,见过的人绝对不会忘记。”
姜暮平淡道:“不会有这种人。”
“他就是。”
“姜暮,我有一点想他。”
姜暮闭着眼睛说道:“睡吧,他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嗯。”
“姜暮,你又不会睡着闭着眼睛做什么?”
“闭目养神。”
“好吧,晚安。”
“晚安。”
那天晚上,商叙并未出现在江稚鱼的梦里,而后的半个月将近20次高强度治疗里,商叙这个名字,也逐渐从江稚鱼的记忆里消失。
江稚鱼每天从同样的床上醒来,偶尔会叫不出室友姜暮的名字,会在同一时间去操场上放风,也会跟其他的人一起玩游戏,只是大多数的游戏规则他已经忘记,还要姜暮一遍遍教他。
跨年的当天,护士小糖给他拿来了电话,问他今天要打给谁。
江稚鱼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某一人来,他问:“我以前有打过电话给谁吗?”
小糖笑了笑,顺手塞给他一颗糖:“你以前最积极啦,没到时间就要跑到护士站问,护士长可烦你了。”
江稚鱼有点诧异,他并不记得他有答应过什么人会准时打电话,况且他一个号码也不记得。
不过,要是真的有人在等他,会难过的吧。
江稚鱼想了想,问小糖要了以前拨打的记录,从头拉到尾只有一个号码。
他拨了出去,电话还没被接通,他却有一点点紧张。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来,话筒里传除了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江稚鱼。”
江稚鱼愣了下,然后才说道:“你好,我是江稚鱼。”
“没有别的要对我说吗?你已经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
江稚鱼被这声质问问住了,事实上,他并不记得跟谁有过约定,姜暮也不在,他连问都不知道找谁。
电话那头是踩雪的咯吱声,江稚鱼握着电话,小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那头的脚步声停了一下,江稚鱼莫名觉得似乎哪里说错了,他有点急地站起来:“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说一下,我应该能想起来。”
电话那头是更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到江稚鱼以为电话被挂断,他将手机拿开了点,看清上面的通话时间还在继续,才松了口气,然后对方偏冷的声音才从话筒里传出来。
“商叙,我叫商叙。”
这个名字像是细小的光点,杂乱无章的出现在他的每段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好似下一秒,这些光点就能连成线,他就能完整地记起来所有。
这几天因为治疗的关系,他时常浑浑噩噩的,一切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是商叙这个名字,仿佛只要喊出来就有莫名的熟悉感。
江稚鱼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仿佛对着电话筒那头的人,他可以畅所欲言,全身心依赖。
护士小糖走过来提醒他时间到了,江稚鱼握着电话筒,快速说道:“商叙,我要挂了,对不起,我记性总是不太好,下次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说道:“可以。”
江稚鱼弯了弯唇,电话终于被挂断,便把手机还给了护士,心满意足地盖上了被子。
姜暮回到了房间,江稚鱼已经睡着了,又一个礼盒安静的摆在了他的床头。
早起的时候,江稚鱼的脑子钝痛,像被人拿着锤子一下下地捶打着太阳穴。
姜暮已经喝完了早晨的药,一转头见江稚鱼脸色不是很好,他走过来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你今天晚起了1个小时18分钟,而且你发烧了,至少38度以上。”
护士还没走,听到这话也走了过来,用温度计重新测了温。
“38度4,你好好躺着吧,我等会儿先去问问姜医生今天的治疗是不是先放一放。”
江稚鱼挣扎着坐起来:“不需要延期,我可以。”
姜暮面无表情把他软绵绵的身体按了回去:“你不可以。”
护士很快退了出去,江稚鱼还想挣扎,姜暮说:“发烧加电疗,你会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
江稚鱼:……
姜暮给他倒了一杯水,江稚鱼乖乖喝掉,然后看了他一眼,不确定地问:“请问,你是?”
姜暮叹了口气:“小江江,你已经是第四次记不起我的名字了。”
江稚鱼有点尴尬:“抱歉。”
姜暮伸出手跟他握了下:“姜暮,跟你住了4个月的室友。”
江稚鱼刚想开口,对方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我记得你的名字,不用再自我介绍,我耳朵都要听得起茧了。”
江稚鱼默默闭上了嘴。
他的目光随意打量四周,陌生又熟悉,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来这个疗养院,可是脑海里混沌一片,他完全想不起来。
视线余光落到床头一个包装完整的礼盒上,他指着那东西问姜暮:“这是什么?”
姜暮摇摇头:“你的礼物,昨晚就摆在你床头了。”
“有人来探望过我?”
姜暮叹了口气,不确定的问:“小江江,你记得商叙这个人吗?”
“商叙?”江稚鱼跟着念了出来,跳动的心脏突兀地错了半拍。
“你说过,要是他来了,一定要跟你说,那份礼物,还有你桌上的那些,都是他送给你的。”
江稚鱼有点茫然,垂着头看着手中的礼盒,按姜暮说的,那明明是很重要的人,为什么他一点都记不起来?
”不打开看看吗?”
江稚鱼小心地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一个被玻璃罩子保存起来的干花标本,再无其他。
疗养院里没有花,姜暮对于外面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从书本里获得,他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花?”
“风铃,粉风铃。”江稚鱼喃喃出声。
枫树成排伫立的门庭,一条碎石子路的尽头,三层洋楼下,粉蓝交织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浇花,和昨晚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你好厉害小江江,你昨天都忘记自己的毛巾是哪一条,却能记得这个花的名字。”
江稚鱼扣紧手中的玻璃瓶,皱眉道:“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不伤心也不难过,但是我觉得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姜暮。”
“这表示着你的病要好了。”
和姜暮说的一样,江稚鱼的发烧并不严重,当晚就退了,第二天,江稚鱼依然去接受了第36次mect电疗。
“小鱼,醒醒。”
江稚鱼眨了眨眼睛,从梦中抽离出来,看向那双晦涩难懂的眼睛,温柔又熟悉。
“商……商叙。”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江稚鱼自己都愣了一下。
黑色的瞳孔泛起涟漪,江稚鱼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坐了起来,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耳朵。
“不好意思,我做噩梦了。”
商叙自然地撤回了手,坐在了床边:“梦到了什么?”
江稚鱼想了想,诚实回答:“忘记了。”
见商叙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记得你。”
商叙怔了下,唇角勾了勾:“哦?都记得什么?”
江稚鱼将怀抱里的玻璃瓶往前一递:“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商叙垂下眼睫:“这样。”
江稚鱼又有点急了,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阵,一无所获,他不知道要急切向面前的人证明什么。
“还有,姜暮说过了,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个我也记得,我的病已经好转很多了,你可以告诉我,我现在不会忘记了。”
商叙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要着急,没关系。”
一滴泪砸到了柔软的被子上,商叙又叹了口气:“又哭什么?”
江稚鱼怔然地摸向自己的脸,只摸到了一片湿润:“不知道,看到你我好像有一点难过。”
商叙的心塌了一块。
算了,忘记就忘记吧,不过一切从头开始。
……
商叙是这么想的。
也在无数次被忘记的时刻这样告诫自己,有时候他痛恨江稚鱼轻而易举的忘记了他,有时候又害怕再见面时,江稚鱼再一次忘记他。
可是,下一次见面,他仍然欣然赴约。
一曲终了,江稚鱼终于扑进了爱人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全然忘记了舞台上的姜暮上台前的嘱咐。
“对不起,我总是忘记……”
商叙搂住他,吻他柔软的发,轻声道:“没关系,我还是等到了,不是吗?”
经历了将近四个月的治疗,直到姜岩昨天在电话里告诉他,江稚鱼可以出院的时候,商叙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可以一直等,他只是担心等不到一个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