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音》问心问道

48、她也是个女孩

　　这一年，在树下看花落，把光阴，泡成了茶，在茶中品苦甜，在思考中回望来时的路。在与母亲的相处中看到她的生存智慧，给她不经意间的偶尔解读事与物。看透了她的狭隘和局限，并没有什么批判，只是更温柔地待她。她的狭隘，是生活一锤一锤打出来的盾牌，她的局限不是愚昧，是被时代、出身、责任，一点点收窄的视野；她满手的老茧、粗糙的面容、都是岁月的刻痕；她像一棵长在石缝里的树，枝干扭曲，却仍努力向上，只为一点光，只为她的孩子。
　　现在我也不想着什么教育她扭转她思想，只是想着能静静地陪着她，度过那么一段时光。然后听着她一直在唠叨说的车轱辘话。
　　放下对错的执念，选择温柔，她不需要老师，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听她唠叨的孩子；一个能听她把话说完的人；一个她做什么都说还是老妈做的饭好吃的人；一个能在她重复第八遍时，仍点头微笑附和的人。我也不再试图把她拉进我的世界，我更愿意低头弯腰，走进她的世界，哪怕那里光线昏暗，话语重复，逻辑纠缠。最终在母子关系里完成一次灵魂的返乡。与她的局限和解；与我曾经的期待和解；与时间的无情和解；与她曾经不是理想母亲的事实和解。
　　最终与自己的过去和解，母亲的意义，不在于她多正确，而在于她以血肉之躯，为我挡过风雨，哪怕方式笨拙，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曾经让我发疯的无数次崩溃，怎么崩溃？拿酒瓶往自己头上招呼；拿拳头打墙打到骨折的疯狂；绝望到想要放弃一切，放弃这个世界。
　　当有人问：“怎样才算真正长大？”我会说，去看落花流水，去听一个老去的人，把重复的话说到第七遍，然后在心里轻轻地说：是啊，她也是个女孩子。
　　以前曾想过，她不在了，只剩下我自己，那么这世界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她的存在，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最深的连接。而如今，在田间地头，在院子里，看她忙碌的身影，出神恍惚，像在看一场即将落幕的戏。这世界能让人留恋的东西，真的不多啊，也不知道等她走后，能让我存在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为人类的发展传递思想？我没那么高尚，靠着这个就能让我对这个世界一直抱有“兴趣”。世人说留恋是美景、是成就、是爱情、是财富……可我知道，真正让人舍不得走的，往往只是一个背影，一句唠叨，一碗温热的粥，和那个我们还叫她妈和爸的人。当灵魂裸露，当最深的依恋被抽走，人便如浮萍，随水流漂，不知岸在何方。
　　我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先知，更不需要背负文明火种的重担来证明自己值得活着。我只是一个人，一个会累，会怕孤独，会在深夜突然想听母亲声音的人。也许不知道，靠玩？靠游戏保留那一丝丝对人世间的留恋？也许吧。总得搞点人欲出来，才能有存在的真实感。快乐和欲望不是逃避，而是活下去的氧气。当精神支柱倒塌，人就得用身体去确认活着。吃辣到流泪，熬夜到头晕，奔跑到筋疲力尽……痛、麻、爽、痒这些原始的感觉，就会变成与世界最后的触点。当爱消失，至少身体还在响。陪伴的日子，不会永远。可也正因如此，现在这一刻的阳光，才格外暖。她喊我吃饭的声音，才格外让人想活。
　　她和父亲闲不下来，忙碌的身影给我的，从来不是意义，而是活着的方式，默默做事，慢慢吃饭，不问太多为什么，只是把一天过完。有时候，我也会在田埂上坐下，看风拂过田野，忽然想起父亲，不哭也不笑，今天，我又活了一天。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母亲，完成您的临终嘱托。
　　有时候不知道啊，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活着，有时候看着他们单纯的，忙忙碌碌地活着，还挺羡慕的。那是一种人间的美，不知深浅在侧，能安心种菜、做饭、逗孩子，他们的平凡，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他们挤地铁，算工资，担心孩子考试，为打折菜开心，夜里疲惫入睡，梦里或许也无波澜。他们不追问意义，不纠缠存在，不因一句诗心颤，不为一场花落流泪，他们活得很实。像一棵树，不问为何生长，只是向着光伸展。我羡慕，因为我知道能不醒，也是一种福气。不必背负觉醒的孤独，不必在深夜与自己搏斗，不必在众人欢笑时，忽然感到万象俱寂。只是那么一刻，最终还是想想还是不糊里糊涂地活着好。想想以前的挣扎和痛苦，现在更多的是感动和平静。那羡慕，不是想退回蒙昧，是在那一刻，同时看见了多元世界中两种生命的美，一种是不知深浅的单纯，如晨露般透明；一种是穿越深渊后的平静，如深湖般沉静。选择后者，不是因为后者更高级，而是更真实。宁愿带着伤疤清醒地活着，也不愿在梦中安眠。看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心中涌起的，不是嫉妒，而是温柔的敬意。
　　希望他们永远不必醒来，若醒来，也能像我一样，在痛过之后，仍能感动。

作者有话说

　　做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活着是需要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