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三爵Sanjue

38、南瓜饼（5）

　　程溥阳从宿管怀里接过糖葫芦。
　　或许是熟悉他身上的气味，小猫轻巧一跃跳进他的臂弯，脖子上弯90°，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粉嫩的鼻唇微微翕动，喉咙里接连吐出一串儿象征快乐的“咕噜”声。
　　“糖葫芦，”他说，“为什么汪姐不要你了？”
　　糖葫芦甩了甩脑袋，又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宿舍里不让养宠物，但这回例外，”宿管解释道，“汪姐人很好，跟咱宿舍园里的楼管姑娘伙子们都熟悉——既然是她指名道姓要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既不见外还显得大家关系融洽。”
　　程溥阳抚摸着小猫的绒毛犹豫了一下。
　　“收下吧，反正医学院的孩子们大二大三也还在这儿住，”宿管说，“假期或者整天上课的时候就先放在大厅楼管室里，我们照顾着，等你回来再放你寝室——当然，得提前跟室友们说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程溥阳见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推辞，“舍友喜欢小动物，其实没问题的，只是……只是汪姐她生意正在红火的当儿，Winter Wing平时也少不了学生游客光顾，她人还这么朴实善良，咋说走就走了？”
　　说话的时候，程溥阳有些局促和心不在焉。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腕表，已经快到正午了。吴文娟跟他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半，飞机这玩意儿可是过期不候。
　　“……我不知道。”
　　宿管的眼神突然朝旁侧稍稍一斜，而后迅速转回了前方，又捏起了糖葫芦耷拉在程溥阳胳膊外面的小爪子，否认道：“我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程溥阳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却被她抢在前面：“哎哎哎，也许人家换了更高大上的工作呢——像小汪那种性格好人缘好长相还标致的女孩子肯定到哪儿都抢手，随便进个公司选个艺术秀就能挣得盆满钵满，女孩子二十多岁的年纪青春正好，何必在小咖啡馆白白耗费，你说是吧。”
　　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程溥阳插话的机会。
　　末了转身下了楼，步子很快，快到程溥阳甚至没来得及看她从碎花裙兜里掏出了什么，又为何发出感冒吸鼻涕似的令人心里难受的稀薄水声。
　　程溥阳摇摇头，兀自往楼下走去。
　　半路上遇见垂头丧气拖鞋还穿反了的老白，他心不在焉地差点儿和他拍回肉饼，好在还是及时刹住了车：“老……老白？你怎么……”
　　“我怎么？你不该问问你怎么回事？”老白定睛一看，不禁气不打一出来，“程溥阳你今天发什么疯？你平白无故跟赵玉童干架做啥？要不是现在六层其他人都走光了就剩我俩，你自个儿想想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程溥阳低着头，全然没了刚才的锐气。
　　“对不起，”他说，“别管了，班长。都是我的错，赶明儿我跟浴桶道个歉，就当还是兄弟，啊。”
　　胸腔里像闷着一团浓烟，堵得难受。
　　老白跑这一趟热得大汗淋漓，本来也没心思骂他，只想赶紧钻回寝室吹空调光膀子痛痛快快吃冰棍，顺便再跟“@萌弟弟”继续聊天，故而挥挥手放他走了。
　　程溥阳神色复杂地望着老白一步仨台阶的圆滚滚的背影，兀自蹙了蹙眉梢，胸腔里憋闷着的一团儿烟雾被蒸腾液化复而蒸腾，最后化作徐徐而出的一口杂着潮流的热气。
　　他抱着糖葫芦走到大厅楼管室，将糖葫芦轻轻放在一张矮木凳上，四处环顾了一遭，扯嗓子问了几句“有人吗”，确定楼管不在后，又借桌上的铅笔和白纸留下一张字条。
　　“糖葫芦，我得走啦。这两个月你乖乖听宿管哥哥姐姐的话，明白没有？”他俯身摸摸波斯猫的脑袋，“等到秋天，我和准星儿一起来接你，一言为定！”
　　糖葫芦听懂了似的，“喵呜”叫了一声。
　　时间已晚，程溥阳不得不顶着正午的太阳紧赶慢赶跑回了望月公寓。彼时程笑笑和小天正在楼下的小卖部买冰棍，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挑花了眼，最后不约而同选中了同一款奶油味小布丁，可它卖得抢手，偏就只剩下最后一支了。
　　“我的！我先！”
　　“给我！明明是我先！”
　　程笑笑一噘嘴，干脆来套先礼后兵，欺负小天人小力气不足，直接一把将冰棍抢过来，随手把一张一元纸币塞进店主老太太的手心里，就要冲樱花苑主干道上跑。
　　边跑边回头扮鬼脸：“略略略，来呀来呀！”
　　结果下一秒就像山雀转向似的撞进程溥阳怀里。
　　程笑笑：“不是……哥，你咋在这儿？”
　　“你看看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小天欺负你，我看分明是你当姐姐的不让着弟弟，”程溥阳粗气渐稳，抚了抚她的羊角辫儿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耳闻为假眼见为实’么？”
　　程笑笑吐了吐舌头。
　　小天也追到了面前。这小男孩儿脸上胳膊上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嘴角和手肘处尚且留着一两道若有若无的肤色瘢痕。他还是不甚会说话，尤其面对程溥阳这种名义上是“亲戚”实则并无过多交往的过渡带人物。
　　于是支吾道：“我……那个……”
　　“没事儿，”程溥阳尽量宽松一笑，伸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柔一拂，“你姐咋捉弄你的，告诉哥，哥现在就替你教训她。”
　　小天低着头抬着眼皮，把眼珠转到最上面去瞟视这位人高马大的表哥，眼神还是怯生生的。
　　“溥阳！麻利儿走喽——”
　　吴文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远一声吆喝，“嘀”一声遥控解开车锁；后面跟着程房东和林向兵夫妻俩，三人一人帮他拖着一件行李，有双肩背包、拉杆箱和一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
　　他们有说有笑，像一家人似的。
　　眼前之景莫名让程溥阳觉得很宽慰。
　　他松了一口气，冲吴文娟招招手，而后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泰迪熊软糖，在小天面前晃了晃：“喏，这是给你的补偿，以后你姐再欺负你，你少跟她计较，只管来找我。”
　　小天接过糖，瞅瞅它，又看看仰头看看程溥阳。
　　“走吧笑笑。”
　　他打了个和蝉鸣相得益彰的响指。
　　程笑笑会心一莞，三步并作两步跟过去，扯着程溥阳的衣角神秘兮兮道：“哥你实话说，你是不是想给我解围？你摸心窝里讲你是不是向着我？我是不是天下第一可耐又迷人的公主殿下？”
　　“是是是，”程溥阳头点得像鸡啄米，“我们家笑笑说的话那还是话？那是魔仙堡女王的——”
　　后面“圣旨难辞”四个字还没出口，余光里忽然瞥见林准蔫头耷脑地从单元楼里慢吞吞地挤出来，他便突然噎住了。
　　十来天不见，他似乎又黑了两个度，胳膊皮肤深染的古铜色和隐藏在短袖里面的部分对比鲜明，像穿了一双紧身套袖；头发似乎比先前长长了不少，低头时额发已经能斜斜遮住半张脸。
　　唯独身体还是清癯的，脸型轮廓还是俊朗的；穿着干净T恤和工装短裤的普通学生模样，即便没入人群仍然一眼便能明晰。
　　“林准！”
　　程溥阳下意识地踮脚尖招手：“林准！”
　　林准的脚步和表情都明显一滞。等他慢悠悠抬起头来时程溥阳已经撇下笑笑跑来了身边。这直男癌晚期的家伙还是一成不变，杵在他面前将他从头到尾如获至宝地整齐扫视了一遭，末了竭力压制住难耐的兴奋劲头，矜持地道了一句：“准星儿，这段时间去哪儿了？跑遍校园都找不见你。”
　　林准生涩地笑了一下。
　　“你……怎么了？”程溥阳有些奇怪。
　　林准小幅度摇头：“没什么。”
　　“我……”他靠近了些，“我很抱歉。”
　　林准仍是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什么可道歉的。”
　　“嗨，原本想邀请你去我们实验室的年会轰趴，”程溥阳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学姐的项目有了新进展，我和孙鑫也顺利晋级本科生实验员——考完试第二天我俩和学长学姐去下沙区疯玩了一整晚，桌游网友台球K歌应有尽有……可惜没找到你。”
　　“我去作甚？”林准浇了他一盆冷水，“你实验室的轰趴当然是你们的内部活动，再添一个局外人岂不尴尬？”
　　周遭陡然静谧下来。
　　短暂的沉寂后，程房东笑着对林向兵夫妻俩说：“你瞧，这俩孩子关系好得很呐！”
　　“那是那是，”刘蕾连忙客套，“依我看，要是我家准准能跟你侄子学学，像他那样勤学上进，我这做娘的得有多宽心啊，哎。”
　　程溥阳愣了一秒，回头解围：“姨夫您就别吹捧我了，不值得。阿姨您也别谦虚——成绩只是一方面嘛，都上大学了还以成绩论英雄？林准自有自己的闪光点，可比我优秀得多！”
　　“真是，”刘蕾的视线切过程溥阳的身体直射在林准脸上，“俺有这么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画画的儿子，要成绩没成绩要本事没本事！你说画画能当饭吃不？又不是人家那天生艺术细胞泛滥的神童，随便拿个国奖就直接进大公司了！净让人操心。”
　　林准嘟哝了一句，刘女士没听清。
　　但程溥阳听清了。
　　“为什么画画不能当饭吃？”他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有人能做的事儿我不能做？再说到这个年纪的神童既不‘神’也不‘童’了，谁管你拿过几个国奖，有本事不就够了么。”
　　程溥阳转身，像是肯定地朝他投来一抹微笑。
　　林准怔了怔，旋即下意识地扯住他的衣角，小声道：“老铁，我期末挂科了，很多。”
　　“挂了几科？”程溥阳语气里带着有口无心的调侃意味。
　　“除了Java之外，”林准苦笑着坦言，“退学警告已经寄到家门口了。下学期再黄一回，咱俩恐怕就得兄弟一场好聚好散。”
　　程溥阳的表情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