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
扬州码头,晨雾尚未散尽。
林如海站在码头石阶上,一身深青色常服被江风吹得衣袂翻飞。他望着运河上来往的船只,眉头微蹙,目光在每一艘靠岸的客船上逡巡。
“老爷,您都站了一个时辰了,去马车里歇歇吧。”管家林福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
今日是林如海四十三岁生辰。
按说这个年纪的官员,生辰宴本该宾客盈门,可林如海素来不喜铺张,只打算与女儿简单吃顿饭。更重要的是,京城来信说黛玉乘船南下,算算日子,这两日就该到了。
可昨日抵达的客船上没有,今早的第一班船也没有。
“小姐乘坐的是客船,许是行程有变,晚些时候就到。”林福宽慰道。
林如海“嗯”了一声,目光却未离开江面。
他想起女儿信中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心中既期待又隐隐不安。黛玉自幼体弱,这次独自南下虽有仆从跟随,终究让人放心不下。
“老爷!来了来了!”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来,“是林家的船队!”
林如海精神一振,抬眼望去。只见两艘挂着林家旗号的客船缓缓靠岸,船头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紫鹃、雪雁,还有几个老仆。
船刚停稳,紫鹃和雪雁便匆匆下船,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见到林如海后更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小姐呢?”林如海心中一沉。
紫鹃“扑通”跪倒在地:“老爷恕罪!小姐她……她不在船上。”
“什么?!”林如海脸色骤变。
雪雁也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说要给老爷一个惊喜,在神京码头便换了官船先行……说、说要赶在老爷生辰前到家。可那官船本该昨日就到扬州的……”
林如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回府再说。”
周围已有不少人侧目,此事若传扬出去,于黛玉声誉有损。
回到林府,林如海屏退左右,只留紫鹃雪雁在书房问话。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林如海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如霜。
两个丫鬟不敢隐瞒,将黛玉如何突发奇想女扮男装、如何坚持换乘官船先行、如何只带了青雀和林安两个贴身仆从等事一一道来。
“糊涂!”林如海拍案而起,“官船是能随便坐的吗?那船上都是些什么人你们可知道?!”
“小姐说……说是老爷您也认识的苏子庸先生押运的官船,有官兵护送,最是安全……”紫鹃声音越来越小。
林如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心中焦灼万分。
苏子庸押运的官船?
他身为巡盐御史,对朝中之事多少有些了解。近期确实有官船需押运一批军饷到琼州,可这趟差事……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听到的风声——江南甄家似乎与这批“军饷”有些牵扯。且官府告示,若黛玉真在那艘船上……
“老爷!老爷!”门外传来林福急促的喊声,“小姐……小姐回来了!”
林如海霍然转身:“在哪里?”
“刚到大门口!但是……但是……”林福欲言又止,脸色古怪。
林如海顾不上细问,大步流星朝府门走去。
当他来到大门口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几个衣衫褴褛、满身煤灰的人站在门前,像是一群逃难的流民。其中几个明显是矿工打扮,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少年搀扶着……青雀!?
等等……那是是他的玉儿?
林如海揉了揉眼睛。
那个脸上沾满煤灰,头发散乱,一身男装又脏又破,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可那双眼睛——那双即使蒙尘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林如海绝不会认错。
“玉儿!”林如海失声喊道,疾步上前。
黛玉看到他,眼圈瞬间红了:“爹爹……”
话未说完,身子一软,险些栽倒。
林如海连忙扶住她,这才发现女儿手臂上缠着布条,隐隐渗出血迹,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他心中又痛又怒,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安和青雀:“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老爷恕罪!”两人伏地请罪。
“不怪他们,”黛玉虚弱地摇头,勉强站稳,“爹爹,今日是您生辰,女儿……女儿总算赶回来了。”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色太过苍白而显得格外令人心疼:“本想给您带件亲手做的礼物,可惜……在路上丢了。”
林如海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生辰礼物。他一把将黛玉搂入怀中,声音哽咽:“傻孩子,你平安无事,就是给爹爹最好的礼物!”
这个向来沉稳内敛的巡盐御史,此刻真情流露,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林如海才平复情绪,看向黛玉身后那群人:“这些是……”
“都是女儿的救命恩人,”黛玉轻声道,“若非他们相助,女儿恐怕……”
她没说完,但林如海已明白其中凶险。他当即吩咐:“林福,安排这些人到西跨院住下,请大夫,备热水饭食,好生照料。”
“是!”
一个时辰后,梳洗完毕、换上女装的黛玉出现在书房。
她洗去了满身煤灰,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只是手臂上的伤和眼中的疲惫掩藏不住。
林如海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可以说了吗?”林如海让黛玉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黛玉捧着茶杯,暖意从指尖传来。她深吸一口气,从在神京码头换乘官船开始,将这几日的经历娓娓道来。
她讲得平静,林如海却听得心惊肉跳。
当听到官船被劫,黛玉与苏子庸等人被掳至矿场时,林如海握紧了拳头;当听到女儿在矿场里教矿工改进工具,带着老弱妇孺逃亡时,他眼中既有心疼也有骄傲;当听到琼州水军绝望的处境,听到朝廷军饷被太上皇挪用修园子时,他面色沉静——这些官场黑幕,他比女儿知道得更深。
但听到最后,听到黛玉变卖嫁妆资助琼州海军和北境卢家军的打算时,林如海愣住了。
“玉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林如海缓缓问道。
“女儿知道,”黛玉抬起头,目光坚定,“那些嫁妆放在库房里,不过是死物。若能换成活钱,救数千将士家属于水火,助北境打造兵器抵御外敌,这才是它们的价值。”
林如海沉默了。
他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那个从小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主见、有担当了?
“你知道变卖嫁妆意味着什么吗?”林如海声音低沉,“且不说贾府那边会如何议论,单是你的名声……”
“爹爹,”黛玉打断他,声音平静却有力,“若女儿未来的夫婿,只在意嫁妆多少,而不在意女儿是怎样的人,那样的姻缘,不要也罢。”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林如海心中震动。他想起了去世的妻子贾敏,想起了她生前常说的一句话:“我的玉儿,将来定要嫁一个懂她、惜她的人。”
也许,女儿的选择,正是妻子所期望的。
“好,”林如海终于点头,“爹爹支持你。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你先列个单子,我们看看哪些可以变卖,哪些必须留着。”
黛玉眼中闪过泪光:“谢谢爹爹。”
接下来的时间,父女二人关在书房里,开始盘点黛玉的嫁妆。
林福奉命取来了嫁妆册子,厚厚三大本。林如海翻开第一页,心中感慨——林家五代列侯,虽不算巨富,但积攒的家底着实不薄;贾敏又出身荣国府,嫁妆丰厚。这些年来,林如海又陆续为女儿添置了不少。
“田产一千二百亩,分布在苏州、扬州、神京等地,”林如海指着册子,“这些是根基,不能动。”
黛玉点头:“女儿明白。”
“铺面八处,扬州四间,苏州三间,神京一间,每年约有八百两进项。这些也不能动,是你的活水钱。”
“金银首饰……”林如海翻到下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条目,“金镯四对,玉簪十二支,珍珠项链三条,宝石戒指八枚,翡翠手镯两对……”
他叫来账房先生老周。老周五十多岁,在林家伺候三十年,算盘打得精熟。
“老爷,小姐,”老周行礼后问道,“不知要估算哪些物件的价值?”
黛玉将册子推过去:“周伯,您帮我算算,这些金银首饰、部分绸缎、还有库房里用不上的一些摆设,若在两天内变现,能凑多少银子?”
老周接过册子,戴上老花镜,一边看一边拨弄算盘。书房里只剩下算珠碰撞的清脆声响。
“金镯四对,按市价每对约一百五十两,共六百两;玉簪十二支,成色不同,平均每支四十两,共四百八十两;珍珠项链三条,这条大的值二百两,这两条小的各八十两,共三百六十两……”
老周一边算一边报,黛玉在一旁快速记录。
“宝石戒指八枚,估价四百两;翡翠手镯两对,这对冰种的能值三百两,这对普通的约一百五十两,共四百五十两……”
“苏绣二十匹,每匹市价十五到二十两,取中十八两,共三百六十两;杭缎三十匹,每匹十二两,共三百六十两;云锦十匹,这是贡品级别,每匹能卖到四十两,共四百两……”
“还有那个翡翠屏风,”林如海插话道,“是当年你外祖母给的,虽舍不得,但若出手,应该能值一千二百两。”
老周继续拨算盘,口中念念有词。约莫一炷香后,他抬起头:“老爷,小姐,粗略估算,这些物件若急售,大概能得七千两左右。但若是慢慢出手,价格还能高一两成。”
“七千两……”黛玉喃喃道。
林如海苦笑:“你可知道,一个普通士兵一年的军饷是多少?”
黛玉摇头。
“大乾朝普通步兵,一年军饷十二两,”林如海缓缓道,“军官按品级递增。你爹我身为从三品巡盐御史,年俸二百两,加上各种补贴,也不过三百两。”
他看向那七千两的数字:“七千两,够一个士兵领五百八十三年的军饷,够你爹我领二十三年。”
“可是要分给琼州数千将士的家属,每家也就分得一两多银子,”黛玉轻叹,“杯水车薪。”
“所以你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林如海点头,“是对的。”
黛玉从袖中取出一叠纸:“爹爹请看,这是女儿这段时间想的,琼州发展三策。”
林如海接过,越看越惊讶。
纸上不仅有大方向的规划,还有具体的实施步骤——如何组织渔民成立合作社,如何改进晒盐工艺,如何养殖珍珠,甚至包括如何防范海盗、如何保鲜海货、如何打开销路等细节。
“这些……都是你想的?”林如海难以置信。
“女儿平日里爱看书,也爱琢磨,”黛玉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日,听琼州来的军士说起家乡困境,就更用心想了些。这些法子未必周全,但或可一试。”
林如海看着女儿,突然觉得,也许女儿的选择,不仅是对的,还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好,”他将那叠纸仔细收好,“就按你说的办。爹爹帮你把这些物件变现,七千两虽不多,但加上你的三策,或许真能帮琼州水军走出一条生路。”
就在黛玉与林如海商议变卖嫁妆时,卢凌风一行人正在扬州城外的山林中艰难跋涉。
从码头撤离已两日,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在深山老林里穿行。卢凌风两肩的箭伤虽经简单处理,但山林湿热,伤口已有感染迹象。
“少主,前面有溪流,歇歇吧。”一护卫看着卢凌风苍白的脸色,心疼地劝道。
卢凌风点点头,在一棵大树下坐下。他额头上全是冷汗,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疼痛难忍。
苏子庸走过来检查他的伤势,眉头紧皱:“必须尽快找大夫,伤口化脓了。”
“这荒山野岭,哪里找大夫?”赵破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再往东三十里,有个柳树沟,”苏子庸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绘地图,“我在工部时看过这一带的地形图。柳树沟是个小山村,村民多以采药为生,或有懂医术的。”
卢凌风强打精神看了看地图:“就去柳树沟。”
众人休息片刻,继续赶路。苏子庸在前引路,他对地形果然熟悉,总能找到相对好走的小径。途中他还采了些草药,捣碎了给卢凌风敷上,暂时缓解疼痛。
赵破虏则负责探路和警戒。他身手敏捷,几次提前发现搜山的敌人,带着大家及时躲藏。
最让人意外的是苏子庸。
这个文弱书生,在山林中竟展现出惊人的生存能力——他能分辨可食用的野果,会设简易陷阱捕捉小兽,甚至认得许多草药。
“苏先生真是博学。”卢凌风由衷赞道。
苏子庸苦笑:“在朝廷多年,各部都混了不少日子,常要巡视各地工作,荒郊野岭去得多了,也就学了些保命的本事。”
第二日傍晚,他们终于走出密林,看到了远处的村庄炊烟。
“到了,柳树沟。”苏子庸指着前方。
众人精神一振。然而就在这时,村口方向传来喧哗声。几人连忙躲到树后观察,只见几个衙役正在盘问村民,手里拿着画像。
“他们在找我们吗?”赵破虏低声道。
卢凌风仔细观察,发现衙役只有四人,且神情懈怠,更像是应付差事。他略一思索,有了主意。
“苏先生,你和破虏留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众人齐声反对。
“我有办法,”卢凌风扯下外袍,在地上抓了把泥抹在脸上,又将头发弄乱,“你们看,我这样子像不像逃荒的流民?”
他本就年少,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苏子庸看着卢凌风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便道:“我与你同去。两个人目标更大,更容易引开他们。况且——我这脸,他们怕是也认得出。”
卢凌风想了想,点头:“好,那我们一起。”
两人朝村口走去。刚接近,一个衙役就注意到他们:“站住!干什么的?”
卢凌风装作惶恐模样:“官爷,我们是逃荒的,想讨口水喝……”
衙役上下打量他们,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像,摆摆手:“去去去,这里没水给你们喝。”
另一个衙役却起了疑心:“等等,你——”他指着苏子庸,“转过来我看看。”
苏子庸缓缓转身,脸上泥污遮了大半面容。那衙役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你是……工部的苏大人?”
苏子庸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官爷认错人了,小的是逃荒的……”
“就是他!”衙役大喊,“拿下!悬赏两百两呢!”
四个衙役一拥而上。
卢凌风眼神一凛,正要动手,苏子庸却按住他,低声道:“跑!”
两人转身就往山林里跑。衙役们紧追不舍,呼喝声引来更多村民围观。
卢凌风和苏子庸在山林间穿梭,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甩开了追兵。绕了一大圈后,他们从另一条小路潜回柳树沟,与赵破虏等人汇合。
“快走,这里不能待了。”苏子庸喘息道。
众人连夜离开柳树沟,终于在第三日清晨抵达扬州城外。
扬州城东门,晨光熹微。
卢凌风等人混在入城的百姓中,低头前行。城墙上贴着几张新告示,围观者众多。
“让让,让让。”赵破虏挤进人群,想看看是什么告示。这一看,他脸色骤变。
告示上画着好几个人的画像——一个是苏子庸,一个是蒙面的赵羽,当然还有其他人的,但除了苏子庸,其他都不太相像。
只见告示下面写着:“工部郎中苏子庸,监守自盗,劫掠军饷,畏罪潜逃……,勾结匪类,劫掠官船……有擒获者赏银二百两,报信者赏银五十两……”
赵破虏挤出人群,将所见低声告知众人。
苏子庸仰头看着城墙上的告示,久久不语。
初升的朝阳照在他脸上,映出复杂的表情——有愤怒,有悲哀,最后化为一片释然的平静。
“苏先生……”卢凌风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苏子庸忽然笑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苏子庸了。”
他转身看向众人,眼神清澈:“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苏无名。无官无名,无牵无挂,正好去做些想做的事。”
“苏先生打算去哪里?”卢凌风问。
“打算先歇歇脚,不知小侯爷欢迎否?”苏无名来了个转折。
卢凌风毫不犹豫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福客栈,今日格外热闹。
唐婉站在二楼雅间,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拍卖现场,眉头紧锁。她派去筹措现钱的人只带回六百两,离所需数目差得远。
无奈之下,她只好让柳青挂牌出售一些产业——客栈、铺面、甚至城外的一处庄子。
“唐掌柜,东街的绸缎庄有人出价八百两,卖吗?”柳青上来问道,脸色不好看。那铺子至少值一千二百两。
唐婉咬牙:“卖!”
“可是……”
“没有可是,”唐婉打断她,“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唐婉走到窗边一看,眼睛亮了——是卢凌风他们!
她匆匆下楼,将几人迎进后院厢房。互相简单讲述了分别后的经历,唐婉得知苏子庸改名苏无名、打算在此歇歇脚躲风头时,表示了热烈欢迎。
“唐姨,”卢凌风问,“铁矿石的事……”
“已经装船,明日启程运往北境。”唐婉答道,“按你之前改进的冶炼技术,这批精铁矿能打造至少三千套精良兵甲。”
卢凌风点点头,却欲言又止。
这时,赵羽带着王胖子等人也到了。众人齐聚厢房,正要商议后续事宜,门外传来敲门声。
青雀带着两个林府家丁,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了进来。
“唐掌柜,赵将军,我家小姐让我送礼物来了。”
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锭晃花了众人的眼。青雀平静地说:“这里是七千两现银,还有我家小姐写给赵将军的信,以及琼州发展三策。”
“七千两?!”王胖子惊呼出声。
唐婉也震惊了:“林小姐哪来这么多钱?”
青雀神色复杂:“小姐变卖了自己的部分嫁妆。”
厢房里一片寂静。
变卖嫁妆对女子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都清楚。
赵羽的手微微颤抖,他拿起最上面那封信拆开。信是黛玉亲笔,字迹清秀而有力,详细阐述了渔业、晒盐、珍珠养殖的具体做法,甚至包括如何组织渔民、如何防范海盗、如何打通销路等细节。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看着看着,眼眶红了。
“林小姐大恩,赵某……无以为报。”他对着青雀深深一揖。
青雀侧身避开:“赵将军不必如此。小姐说了,这是她自愿的,不求回报。只希望这些钱和这些建议,真能帮到琼州将士和他们的家人。”
王胖子等人也感动得说不出话。他们之前还怀疑过这位“林公子”的动机,现在才知道,对方竟然如此仗义。
唐婉让柳青清点银两,准备交付。就在这时,卢凌风突然开口:“等等。”
众人看向他。
卢凌风神色严肃,目光扫过那箱银子:“唐姨,这些钱来路是正,可赵将军他们是来抢军饷的,虽然军饷没了,但我们资助他们,这算不算同谋?”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还有那些铁矿石,”卢凌风继续道,“那是朝廷禁运之物。甄家偷运固然有罪,但我们买下来运回北境,不也是私运禁物吗?这不合规矩,我们应该上缴朝廷……”
“少主!”唐婉打断他,语气罕见地严厉,“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卢凌风倔强地说,“我读圣贤书,学的是忠君爱国,是遵纪守法。我们这样做,和甄家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唐婉盯着他,“甄家是为了私利,我们是为了北境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是为了琼州数千户人家的活路!”
“可是……”
“没有可是!”唐婉提高声音,“少主,您以为朝廷不知道甄家偷运矿石吗?您以为朝廷不知道军饷被挪用吗?他们都知道!但他们不管!因为管事的、受贿的、享受的,都是他们自己人!”
她走到卢凌风面前,一字一句道:“您要忠君爱国,可以。但您要忠的君,是爱民如子的明君;您要爱的国,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国。现在的朝廷,配吗?”
卢凌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唐婉继续道:“至于这些钱的来路,正的不能再正了——这是林小姐变卖自己的嫁妆换来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林小姐一个弱女子,尚且有此胸怀和胆识,您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不如她?”
“嫁妆”二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卢凌风心上。
青雀点头:“小姐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能让这些东西救活更多人,才是它们的价值。”
卢凌风呆住了。那个在矿场里教矿工改进工具的女孩,那个在逃亡中冷静指挥的女孩,那个变卖嫁妆资助边军的女孩……她的形象在他心中越发清晰,也越发耀眼。
赵羽此时开口道:“卢公子,唐掌柜说得对。朝廷……已经烂到根子里了。我们在琼州多年,军饷被层层克扣,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死了连口薄棺都没有。我们上报过,申诉过,可有什么用?那些奏折,根本到不了当权者手中。”
他握紧拳头:“这次抢军饷,我们是走投无路。家里的婆娘娃娃等着米下锅,老父老母病了没钱抓药……我们不是要造反,我们只是想活命。”
王胖子在一旁抹眼泪:“卢公子,您是好人,我们知道。可这世道……好人活不下去啊。”
卢凌风看着这些汉子,看着他们眼中的绝望和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心中某处坚固的东西,开始松动。
苏无名走上前,拍了拍卢凌风的肩膀:“卢公子,苏某现在是个逃犯了。朝廷说我畏罪潜逃,那我就潜逃吧。但我不会躲起来,我要跟赵将军去琼州,帮他们把林小姐的建议落到实处。林小姐的琼州三策,若无熟悉政务之人协助实施,恐难见效。苏某虽不才,但在朝廷多年,对水利、工程等还算熟悉,或可助赵将军一臂之力。”
苏无名笑了笑,继续道:“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既然朝廷不要我,我就去百姓需要的地方。”
卢凌风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看着苏无名眼中的坚定,抱拳道:“那祝苏先生一路顺风。”
“也祝卢公子前程似锦。”苏无名还礼,“他日若有机会,琼州再会。”
随后,卢凌风深吸一口气,对着赵羽深深一揖:“赵将军,方才是我迂腐了。这些钱,这些建议,请您务必收好。琼州将士的活路,就拜托您了。”
赵羽连忙还礼:“卢公子言重了。大恩不言谢,赵某……铭记在心。”
交割完毕,赵羽郑重收好银两和书信。临行前,苏无名对青雀道:“青雀姑娘,请转告林小姐,苏某不告而别,实属无奈。她的琼州三策,苏某定会全力协助实施,绝不辜负她的心血。帮忙问候林大人和林小姐平安喜乐。”
青雀点头:“我会转告的。”
送走赵羽一行人,厢房里只剩下卢凌风、唐婉、柳青和青雀。
“青雀姑娘,”唐婉问,“林小姐为何没来?”
“小姐这两日劳累过度,旧疾有些复发,大夫让她静养。”青雀答道,“小姐说不来相送了,请诸位保重。”
“旧疾复发?”卢凌风心中一紧,“严重吗?”
“大夫说静养几日就好,”青雀看了他一眼,“卢公子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卢凌风还是忍不住担忧。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探望。
唐婉看着卢凌风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正色道:“青雀姑娘,请转告林小姐,铁矿石我们已经装船运往北境。按照少主之前改进的冶炼技术,这批精铁矿能打造出至少三千套精良兵甲。北境将士,定不负她厚望。”
青雀点头:“我会转告的。小姐还说,商队若日后资金紧张,可以随时找她。她那里……还有一些可以变卖的东西。”
这话说得唐婉眼眶微热:“请转告林小姐,已经足够了。北境卢家军,记下她这份情了。”
青雀离去后,同福客栈后院厢房内一时寂静。
卢凌风仍立在窗边,目光望向林府方向,窗外暮色渐合,扬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远处巡盐御史府邸的轮廓。
他的侧影在昏黄烛光里显得有些怔忡,肩背却挺得笔直,仍是那个在码头一夫当关的少年将军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唐婉与柳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柳青轻轻掩上门,唐婉则走到桌边,拎起茶壶斟了三杯茶。瓷器相触的清脆声响让卢凌风回过神,他转身走回桌边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却还微微蹙着。
“少主可是还在想林小姐嫁妆的事?”唐婉似笑非笑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调侃。
卢凌风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却还是点了点头:“唐姨,柳姨,我方才当着赵将军他们的面不好多说……可私下里,我还是觉得不妥。”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真切的困惑,“咱们北境缺钱吗?亦安商队经营这么多年,难道拿不出几千两银子?何必非要……非要林小姐变卖嫁妆?”
这话问得认真,少年的耿直里透着羞涩和不忍。
唐婉没立刻回答,反而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这才看向柳青:“阿青,你听听,咱们少主这是嫌咱们商队穷酸,拿不出钱呢。”
柳青会意,配合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少主是不知道,咱们商队看着光鲜,可养着多少张嘴?北境三十万军民,军饷粮草、冬衣炭火、兵器损耗,哪一项不是钱?更别说还要维持各地的暗哨线人,经营《大乾日报》那样的喉舌——那报纸卖得便宜,贴钱赚吆喝,为的是让百姓听见咱们的声音。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吞金的窟窿?”
她说得恳切,卢凌风听得怔住。他虽知北境不易,却从未具体管过这些庶务。
唐婉接过话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少主,您知道这次南下调集现钱有多难吗?咱们在扬州能动用的流水,满打满算也就六百两。为了凑赵将军那儿的承诺,我都打算把这间客栈、还有东街的绸缎庄贱卖了。”她顿了顿,看着卢凌风微微动容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再说了——就算咱们真有钱,这钱也不能出。”
“为何?”卢凌风不解。
“因为这是林小姐的心意啊。”唐婉说得理所当然,“人家姑娘一片赤诚,变卖嫁妆资助边军,这是何等胸怀?咱们要是抢着出钱,那不是拂了她的好意,伤她的心吗?”
卢凌风张了张嘴,一时竟无法反驳。
唐婉见他语塞,趁热打铁:“而且少主您想想,今日我们收了林小姐这份厚礼,来日是不是得登门道谢?这礼尚往来的,不就有了走动交往的由头?”
她说着,冲柳青眨了眨眼,“要不然,咱们少主脸皮这么薄,找什么借口去林府拜访人家小姐?”
柳青忍俊不禁:“婉儿说得是。这钱财往来不过是表象,重要的是那份人情,那份缘法。”
卢凌风听得脸上发烫,他再迟钝也听出两位长辈话里的调侃之意了,急忙道:“婉姨、青姨,你们说什么呢!我、我只是觉得于理不合,林小姐她一个闺阁女子,本不该牵扯进这些事……”
“闺阁女子?”唐婉挑眉,语气里带着欣赏,“少主,您可是亲眼见过林小姐在矿场里是什么模样。她带着矿工改进器械,组织老弱逃亡,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这样的女子,是寻常闺阁能困住的吗?她既有这般胆识胸怀,咱们若以常理拘她,那才是看轻了她。”
这话说得卢凌风心头一震。
他眼前浮现出黛玉在矿场火光中的侧影,那张沾满煤灰的小脸上,眼睛亮得惊人。是啊,她从来就不是需要被保护在深闺的娇花,她是能在风雨里扎根、甚至为他人撑起一片荫蔽的树。
见卢凌风神色动摇,唐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悠悠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总之啊,这钱咱们是‘没钱’出。不仅现在没钱,以后也得继续‘没钱’——不然怎么好意思常去林府走动,怎么还林小姐这份人情?少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卢凌风被她说得哭笑不得,终于反应过来:“婉姨,您这是……故意的?”
“哎哟,可算开窍了。”柳青笑着摇头,“咱们少主平日里聪明得很,一遇上林小姐的事,怎么就转不过弯来?”
唐婉也笑,那笑容里满是过来人的了然:“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咱们现在知道,往后要是少主再犯犟脾气、钻牛角尖,提一提林小姐,保管药到病除。”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这可比讲什么大道理管用多了。”
卢凌风被两人调侃得耳根通红,站起身想走,又觉得这样更显得心虚,只得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结果呛得咳嗽起来。
唐婉和柳青见状,笑得更欢了。
笑罢,唐婉才正了正神色,说起正事:“少主,还有一事要禀报您。您失踪这些时日,公主殿下担心得不得了,已经亲自离了北境,如今算算行程,应该快到神京了。”
卢凌风一惊:“母亲离了北境?这怎么行!北境军务……”
“侯爷镇着呢,出不了乱子。”唐婉安抚道,“公主是忧心您,再说,她此番进京,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朝中近来风云诡谲,太上皇身体日渐不豫,各方势力动作频频。公主此时进京,未必全是为您。”
卢凌风神色凝重起来。
他虽年少,却也明白母亲身为两位先皇嫡女、一度拥有继承权的长公主,这个身份在朝中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母亲远避北境,未必没有韬光养晦之意。
“那我们何时启程去神京与母亲汇合?”他问。
唐婉算了算日子:“最快的商船三日后出发。走运河北上,顺利的话半个月内能到。”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少主,今日——可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生辰。”
卢凌风一愣。
“虽然现在天色已晚,登门拜寿是来不及了,”唐婉眼里闪着光,“但礼数不可废。您既然受了林小姐天大的恩情,于情于理都该备份寿礼,明日或后日,递帖拜访,补上心意才是。”她顿了顿,笑意更深,“林小姐为了我们,连嫁妆都当了,您要是连她父亲的寿辰都不表示表示,那可说不过去。”
柳青也帮腔:“婉儿说得对。林小姐这般仁义,咱们不能失礼。再说了——”她故意拉长语调,“拜见林大人,不也能顺便探问探问林小姐的病情?一举两得,多好。”
卢凌风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坐立不安,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来:该备什么礼?林大人是清流文臣,不喜奢华,须得雅致得体;黛玉的病不知如何了,该寻些温补的药材……
他正想得出神,唐婉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像传授什么秘诀似的:“少主,我可提醒您,这未来岳丈大人啊,最是紧要。您得好好表现,礼数周到,言辞恭敬,切莫再犯犟脾气。林小姐这般人品才学,不知多少人家盯着呢,您要是慢了半步……”
“婉姨!”卢凌风终于受不了了,霍然起身,脸涨得通红,“您、您越说越离谱了!我、我去看看晚膳安排得如何!”
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推门而出时还踉跄了一下。
厢房里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唐婉和柳青压抑不住的低笑。
“瞧瞧,这就害羞了。”柳青摇头笑道,眼里却满是欣慰,“咱们少主啊,总算是长大了。”
唐婉笑着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语气感慨:“可不是嘛。从前在北境,多少姑娘对他示好,他愣是跟块木头似的,满脑子忠君爱国、兵法武艺。如今可好,一提林小姐,魂都飞了一半。”
她顿了顿,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林小姐这样的姑娘,确实值得。阿青,你是没见着她在矿场里的样子——那么瘦弱一个人,站在那里却像有千钧之力。咱们少主若能得此良配,是北境之福,也是公主之幸。”
柳青点头,神色认真起来:“那你打算怎么给公主写信?铁矿石的事要报,少主平安要报,林小姐的事……也要报吧?”
“自然要报。”唐婉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磨墨提笔,“不仅要报,还要好好报。”她沉吟片刻,落笔书写。
信是写给长平公主李玥安的。
唐婉先禀报了铁矿石已顺利装船北运,以及卢凌风平安寻回、虽有伤在身但无大碍的喜讯。写到黛玉时,她笔锋顿了顿,嘴角浮起笑意,接着写道:
“……此行另有一意外之获。少主于危难中,得遇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之独女黛玉相救。此女虽年方豆蔻,然聪慧果敢非常人可及:于矿场绝境中改良器械,收拢人心;临逃亡之际指挥若定,兼顾老弱;更难得心怀仁义,变卖嫁妆资助琼州水军与北境边备,所赠非仅钱财,更有经世济民之良策。婉观其言行,颇有公主少年时之风姿。”
写到这里,唐婉想起卢凌风提起黛玉时的神情,笑意更深,继续写道:
“少主与此女同历生死,甚为敬重钦佩。归扬州后,闻其抱恙,忧心形于颜色;提及林大人寿辰,即思备礼拜访。少年人情态,天真可喜。婉与柳青私议,此女才德兼备,胸怀锦绣,若能与少主结缘,实乃天作之合。然少主脸薄,未敢唐突,还需公主从旁斟酌。”
她将黛玉如何救卢凌风、如何改进工具、如何组织矿工、如何变卖嫁妆等事细细道来,字里行间满是由衷的赞赏。最后写道:
“此事不急一时。公主即将抵京,不妨静观时局。婉当在此协助少主,周全礼数,必不令少主失仪于林府。惟望公主保重凤体,京中局势诡谲,万事务必谨慎。”
信写好,封缄,交给柳青:“用最快的信鸽,送往公主处。”
不到两日,京郊官道。
长平公主李玥安的车驾正缓缓向神京行进。
纯白骏马拉着的鎏金马车奢华却不张扬,车身上皇家徽记被巧妙遮掩,只从用料做工能窥见主人身份不凡。前后各有百名玄甲卫骑兵护卫,这些骑士沉默肃穆,眼神锐利,是公主从北境带来的亲兵。
马车内极为宽敞,陈设却简洁。李玥安倚在软榻上,一身绛紫色常服,外罩同色绣金凤纹斗篷。
她年过四旬,容貌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只是眼角细纹与鬓间几缕银丝,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此刻她手中拿着一封刚到的密信,正是唐婉所书。
她先快速扫过前段,看到“铁矿石已装船北运”、“少主平安”时,紧绷的嘴角微微放松。但当她继续往下读,看到关于黛玉的段落时,神色渐渐专注起来。
读到“此女虽年方豆蔻,然聪慧果敢非常人可及”,她眉梢轻挑;读到“变卖嫁妆资助琼州水军与北境边备”,她眼中闪过讶异;读到“颇有公主少年时之风姿”,她唇角终于勾起一丝笑意。
待看到最后关于卢凌风反应的那些描述,李玥安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将信纸轻轻放在膝上,望向车窗外掠过的秋景,眼神悠远。
“唐婉这丫头,”她自语道,语气里满是欣慰,“信写得倒是周全。”
侍立在一旁的素心轻声问:“殿下,可是少主有好消息?”
“嗯。”李玥安将信递给她,“你也看看。”
锦绣恭敬接过,快速浏览后,也露出笑容:“恭喜殿下!少主平安,铁矿石也得手,真是双喜临门。这位林小姐……”她顿了顿,谨慎措辞,“听起来确是非凡人物。”
“岂止是非凡。”李玥安重新拿起信,指着其中几句,“你看这里——‘于矿场绝境中改良器械,收拢人心’。一个深闺女子,怎会懂得器械改良?要么是天纵奇才,要么是博览群书、融会贯通。还有这里,‘所赠非仅钱财,更有经世济民之良策’。变卖嫁妆已是难得,竟还能提出治世良策……”
她指尖轻敲信纸,眼中光芒闪动:“此女若是男儿身,必为宰辅之才。便是女子,也当得起‘女诸葛’之称。”说着,自己都摇头笑了,“唐婉眼高于顶,能让她这般夸赞的,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见到的吧?”
锦绣点头:“唐掌柜确实难得夸人。”
李玥安靠回软榻,闭目思索片刻,忽然问:“林如海……可是那个娶了荣国府贾敏的林探花?”
“正是。”锦绣答道,“林大人是前科探花,出身苏州林家,五代列侯的清贵门第。其妻贾敏是荣国府嫡女,可惜红颜薄命,去得早。林大人未曾续弦,膝下只此一女,视若珍宝。”
“林家五代列侯,贾家一门双公,”李玥安缓缓道,“虽是清流,根基却不浅。林如海任巡盐御史多年,位置敏感,是个聪明人。”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这女儿教得这般出色,……。”
锦绣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李玥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历经沧桑的豁达,也有洞悉世事的清明,“我只是在想,稷儿那孩子,从小被我跟他爹保护得太好,虽有一身武艺、满腹诗书,却少些历练,性子也倔。如今能遇上一个让他佩服、让他牵挂的姑娘,是好事。”
她坐直身子,重新拿起笔:“研墨,我给唐婉回信。”
素心连忙铺纸磨墨。李玥安提笔沉吟,笔锋落纸,字迹刚劲洒脱,与唐婉的秀逸迥异,却自有一番磅礴气度。
信不长,却句句关键:
“婉儿吾妹:信悉,甚慰。铁矿石事办得妥当,稷儿平安,我心方安。北境诸事我将转告侯爷,勿念。”
“汝所述林家女之事,我已详阅。此女既有救稷儿之恩,又有济世之才,更难得胸怀仁义,实乃良配。稷儿既对其有意,汝等当从旁周全,切莫唐突,亦不可怠慢。”
写到这里,她笔锋一顿,墨迹在纸上微微晕开,接着写道:
“京中局势未明,我既已至此,不妨‘让风再吹会儿’。汝与稷儿不必急于北上,可在扬州多留时日。一则让稷儿好生养伤,二则……与林家多些往来。少年人情愫,需细细经营,勿要吓坏了这对小儿女。”
最后一句,她笔锋一转,透着几分调侃,几分认真:
“此女旺我。救吾儿于危难,提北境之兵备,更赠琼州以良策——一举三得,天赐之缘。汝当好生协助那愣小子,若将此良缘错失,我唯汝是问。”
信尾落款,只有一个“玥”字,盖上一方小小的私印——那是她年少时,女皇所赐的“凤翔”印。
吹干墨迹,封缄,李玥安将信交给素心:“用最快的渠道,送到唐婉手中。”
“是。”素心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您似乎……对这位林小姐极为满意?”
李玥安望向窗外,神京的轮廓已在天际隐隐浮现。
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素心,我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父皇母亲君临天下时的煊赫,被迫远嫁北境时的落寞,在边关经营二十年的艰辛。我看过太多人,为了权、为了利,机关算尽,面目可憎。”
她转过头,眼神清澈:“而这个林黛玉,她救稷儿时不知他身份,赠嫁妆时不求回报,献良策时为的是琼州百姓。这样的心性,这样的胸怀,在这个世道里,比金子还珍贵。”
素心动容:“殿下……”
“稷儿需要的,不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多少助力的姻亲,”李玥安继续道,语气坚定,“而是一个能懂他、能与他并肩同行的人。这个林黛玉,我看就很好。”
她说着,自己都笑了:“当然,林家五代列侯、林如海身居要职,这些也是助力。但最重要的,是那孩子自己。唐婉信里说,稷儿一提她就脸红——你何时见过咱们那犟种娃娃这般模样?”
素心也笑:“少主这是动了真心了。”
“动了真心好啊。”李玥安长舒一口气,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我这半生筹谋,为的不过是北境安宁,家人平安。若稷儿能得此良缘,我也算了一桩心事。”
“让唐婉他们不必急着回来,”她忽然开口,“告诉我儿,好好在扬州养伤,好好……拜访林府。”
素心抿嘴一笑:“是,殿下。奴婢这就去传话。”
车驾驶向神京方向,李玥安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这座她出生的城池,这座她曾一度可能继承的皇城,如今再度归来,物是人非。
但此刻,她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也许是因为儿子平安,也许是因为北境将得强援,也许只是因为——在这纷扰乱世里,她看到了一线光,一线属于下一代的、干净明亮的光。
“黛玉……”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但愿人如其名,如美玉,如清露,能洗净这世间的污浊。”
而千里之外的扬州,卢凌风正对着满桌的礼单发愁,不知该选哪一样作为给林如海的寿礼。窗外明月高悬,秋虫低鸣,少年将军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温柔。
[爱心眼][加油][加油][加油][撒花]这个那么长,我们星期四或者星期五再见好不好,平安喜乐,周一快乐,打工人加油哟[墨镜][吃瓜][吃瓜][吃瓜][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
晋江小说阅读,无广告,只要注册就是资深VIP,买文千字三分不能更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