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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斯德哥尔摩患者 010 ...

  •   “但大爸还是要跟你说,师父刚才所说的‘传承’,并不是指他职业理想的传承,而是正直善良的传承。师父正是因为看到你身上流淌着的善,才觉得我们这一脉的精神核心,总算还能接续传承下去——”
      或许是因为他改名字的异常举动,让大爸觉得他可能误解了大爷爷今天那句教导,以及那句传承的意思,就又旁敲侧击地跟他说起这些事来——
      “为什么呢?”至于传承,他没什么可说的。但那句教导——
      “师父今天打你,并不是责备你今天那些行为是有多不适宜,或者不体面,而是希望你懂得尊重自己,顾惜自己的名声,若要别人尊重你,你首先得尊重自己才行——”
      大爸后来那些话核心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就是尽管白天里大爷爷打他的时候大爸拼命护着他,但也和大爷爷想法是一样的——他今天不应该那么做。
      对于那句教导,他听话,并不代表理解,认同和接受。
      “所谓,‘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人必先有自取侮辱的行为,别人才侮辱他;家必先有自取毁坏的因素,别人才毁坏它。师父的意思,就是我们自己先得尊重自己,自己先得保护我们的家,至若其他、其他别的事情,其他别的人,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只就能做好自己——”
      他真就从内心感到疑惑,也就问出了声,“为什么不能还击呢?”。其实他想问的是‘报复’,但对于已经了解到这两个词差距的他不能这样说,“我们就只能任着那些人污蔑欺辱么?”。
      大爸再度沉默了好久,半天慢慢从嘴里吐出八个字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而他突然觉得尽管他背会了整本成语字典,也还是没法真正理解这些成语。就像这八个字,他就不能理解,大爸老说他不好好念书,可他好好念了,也能理解书上的文字了,可还是理解不了这社会的规则。为什么?又或者说,凭什么呢?当书上的内容,不能解决他现实中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去对抗——
      毕竟他苏荧、苏迎光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他们不闭嘴,我就揍他们。揍到闭嘴为止——”他从来都是这么做的。他说着又得意起来,声音带着点激动地道,“您没看今天我把那人吓得,要不是小爸硬把我抱走了,我绝对让那个人以后都不敢再胡说一个字——”。
      可大爸他们不这么认为,也不这么做,不止自己不做,还让他也不要做。
      “你能堵住一张口,堵不住悠悠之口。你能解释一句话,解释不了所有的话。”又低声说今天的事,还不知道之后会被编排出什么新的情节,理解出多少个版本呢?又在酝酿着多少麻烦事?对于全然不信,还叫嚣着的他,大爸也甚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两只手腕抖落了几下,“你就这两只拳头,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你真能打的过来么?”。
      “打一个算一个,总之不能任着他们欺负!就算我打不过,不是还有您们呢?”他终于将他埋藏已久的话顺嘴吐露了出来,“您们各个都有那么好的身手,就该将那赵元谦卓立打得半死,再拿住几个多嘴多舌的好好揍一顿,保准就都老实了——”。
      “没用的——”大爸就这么轻易地否定了他,“您没试过怎么知道?”。
      “试过了,没用的。”
      他将这句‘试过了’,在口里咂摸了一会儿,仿佛发现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大新闻,“大爸,您、您您还打过人呢?”其实他后来也发觉了大爸也就只对他和小爸暴躁,对其他人都可温和谦恭了,温和谦恭到了,如同某些同学甚至老师说的,软弱无能的地步了。又说这种性格是大爷爷造就的,他因之还揍了不少人。但从他心里真就觉得,大爸那性格永远不可能与除了他和大爸以外的人起冲突,打人就更不可能了——
      大爸却很平淡嗯了一声,却说,“这是我此生最为后悔的事,就是这一次的冲动,酿成了如今的祸患。如果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用那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后来才知道,大爸说的是那次打了严正的事。但他也因为这话里的沉重,本来激动的情绪安放了下来,只在心里疑惑,那现在这样的方式真的就好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听大爸说,“我曾经努力了三年,想洗刷师父身上的污名,可最终也就只得了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的评断,还道是病入膏肓而不自知。”。
      “说来可笑,我孜孜矻矻学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治不了自己,也治不了师父——”
      “要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我倒宁愿一直沉浸在我们那个小世界里,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走出来,也就不会将师父也搭送进去——”
      净白的月光映出大爸脸上惨淡的轻笑。
      久久,大爸才叹了口气,“如今呐,我早已没了任何的理想追求,就只希望我们这一家人,都能平安健、都能平平安安的,这就足够了——”。
      曾经那个闪耀的少年,十二年的拼力追寻求索,到了最后,放弃了他所有的理想和期望,只就希望他的家人能够平安健康。
      可就连这点浅薄的愿望,也并都不能如愿。
      此时在一片安静浓稠的夜幕中,他用尽全力抱紧了那副清瘦单薄的身躯,这是他唯一能传达安慰的方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声声低低的吟唱,鼻腔中也嗅得草木的清香——
      他因为困倦渐或混沌的脑壳,一时没法分清,究竟是这吟唱带来的清香,还是这清香传递来的吟唱?
      他仔细地去听,听清了几些词句,半醒半睡地问,“这是什么歌?”。
      大爸停下吟唱,跟他说,“是李叔同先生的《送别》。”,然后慢慢地拍抚着他的后背,继续吟唱起那词句,屋内也传出同样曲调的口琴声,那是小爸吹的。
      他也跟着大爸低低地哼,他不知道歌词,就只跟着曲调,嘬起嘴唇轻轻吹口哨。
      最后一句,他还是听清了,他沉沉入眠,嘴里咕哝,“我不喜欢别离”。
      “大爸也是,可没奈何。”他不知道这一句究竟是不是他的臆想,只就知道这曲调吟唱延绵了整晚,大爸因此哑了嗓子,第二天都没有怎么说话,只就在午饭过后和小爸默默收拾着行李。
      他也是。
      他直到这时候,才清明地认识到,他是真的要搬家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真就一语成谶,要从这里搬走了——
      这大概是上天对他这个说谎的坏孩子的惩罚。
      是他欺骗林依的代价。
      他知道错了,可已经晚了。
      他默默抹着眼泪,将他自己那还不到一个行李箱的东西,收到大爸小爸将所有的行李捆上车都还没收完,最后还是大爷爷帮他收拾好的,继而拉好了拉链,将拉杆抽出来,将那个橘色的小行李箱拎到他跟前,向他残酷地宣布,“可以走了”,他都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没将那个行李箱一脚踢翻,但却还是不想要,最后还是小爸给他拎过去绑到车顶的。
      小爷爷将一只这会儿才糊完的风筝给他,告诉他离开以后,尽情地飞,往远了飞,他哭着说,“那我要是飞丢了怎么办?”。
      小爷爷笑着说,不会丢的,线轴在他手里握着。
      “这线会断的,您给它换成铁丝——”
      小爷爷笑着摸摸他脑袋,“不会断的,可牢固了。要真断了,你来找我,我给你粘。”。
      大爷爷说,“走吧”,他抱着小爷爷不肯撒手,最后还是大爸叫他,“迎光,过来我们给爷爷磕个头。”他又抱了一会才不舍地撒开手,过去跪到大爸小爸中间,给大爷爷小爷爷磕了一个头,大爷爷,“行了,起来吧。又不是生离死别,做什么这样恓惶惨怛的?”。
      小爸告诉他笑着走,别让大爷爷小爷爷担心,他就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被小爸抱到车上去了,摇下窗户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将脑袋收回来,开始忍不住地啜泣,大爸怎么安慰,小爸怎么试图逗弄他都没用,他就那么啜泣到了他新的家,却心里抗拒地看都不想看一眼,直到大爸小爸把东西搬完了,才把他给硬薅了出来,他连踢带蹬地故意闹事,他们也不当回事,就只抱着他进了屋。
      进去之后,他就惊呆了,“这、这里怎么会这样好?”好得他都忘了哭,溜下去挨屋参观,又跑到院子里撒丫子铺跑了一圈,这真是、真是他们的家么?他就只在电视里才看到过这么大地方,这么多屋子,这么多陈设……
      又再回到了客厅,在大爸揭去油布的沙发上尽情地打了几个滚,才问,“这里这样好,大爷爷为什么不住这里?我们将大爷爷也接过来好不好?”正在打扫卫生的大爸小爸同时一顿,相互看了一眼,又继续做手里的活去了,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后来想明白了,那就跟他不愿意再叫荧光的原因是一样的。
      他发现他的暴躁老父亲,突然地不再暴躁,而是沉默起来,对所有的一切,都是沉默。
      小爸,也开始沉默了。
      于是,他也沉默了。
      从沙发上滚了起来,拿了茶几上的湿巾,沉默着开始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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