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16、席前点心

　　除夕夜，钱府。
　　与冯府肃穆的武将府邸风格截然不同，钱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庭院里、廊檐下、甚至假山石上，都挂满了精巧的琉璃灯和喜庆的大红灯笼，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将整座府邸映照得如同仙境。
　　当下的钱府处处透着新贵商贾的豪奢与讲究，却又比当年钱凌月抓周宴时，多了几分过节的温馨暖意。
　　正厅里，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巨大的圆桌上铺着绛红色的桌布，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味珍馐，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钱世安身材微胖，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举手投足间透着商人的精明与天生的和气。
　　他正与冯钰交谈着。出乎意料的是，两人竟聊得颇为投机。
　　钱世安走南闯北，见闻广博，不仅对各地风物人情如数家珍，谈起边关军情、粮草辎重运输、甚至马匹养护之道，竟也颇有独到的见解。
　　冯钰虽寡言少语，但偶尔几句点评，皆切中要害，直指核心。
　　钱世安眼中精光闪烁，连连点头，两人竟越聊越深，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贺由则展现出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不再是那个在芳娥面前臭屁炫耀自己“嫁妆”的跳脱男人，而是举止优雅得体，言谈风趣幽默，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与林见微寒暄时，他既能不着痕迹地恭维钱家府邸布置的雅致、宴席的用心精巧，又不失冯府男主人的从容气度与矜贵风范，将场面维持得滴水不漏。
　　连在一旁侍立、见惯了他不着调模样的芳娥，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里难得地、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老爷正经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唯有冯言夏，成了这场和乐融融的除夕宴上，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穿着簇新的、绣着金线小鹿纹样的正红小袄，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发髻上还簪着贺由特意挑选的、小巧玲珑的赤金梅花簪。
　　然而，她却像只误入华美金丝笼的小鹌鹑，紧紧挨在贺由身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钱府精心准备的前席点心精致无比，远胜寻常人家。贺由心疼女儿，一个接一个地往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夹蜜饯果子、水晶糕。
　　冯言夏却吃得心不在焉，眼神躲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味同嚼蜡。
　　她不敢看对面谈笑风生的钱家夫妇，更不敢看那个空着的位置——钱凌月被林见微叫去后院帮忙打点了。
　　“夏儿今日倒是格外文静。”
　　林见微目光温柔地落在冯言夏身上，带着善意的打趣。
　　“可是拘束了？小孩子家家的，不必守着大人规矩。月儿在后头呢，你们一处玩去岂不自在？”
　　她转向冯钰和贺由，笑容温婉，“让她们小丫头自己去后院玩玩吧，月儿也念叨过几回想找夏儿玩呢。”
　　冯钰颔首，表示同意。
　　贺由低头，轻轻推了推女儿僵硬的背脊，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安抚：“去吧，夏夏，找凌月玩去，别闷在这儿。爹就在这儿呆着呢。”
　　冯言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滑下那张对她来说有些高的紫檀木椅。双脚落地，却像灌了千斤重的铅，每一步都挪得异常艰难。
　　走向通往后院的门廊，仿佛在走向一个既让她渴望靠近、又令她本能恐惧的未知深渊。
　　“前世”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那份刻骨的自卑和“被遗忘”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只想立刻转身逃跑。
　　后院比前厅更显幽静，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在厚厚的积雪上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晕。
　　几个仆妇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匆匆走过，留下一串脚印。
　　冯言夏茫然地站在廊下，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望着后院深处影影绰绰的灯火和假山梅树，踌躇不前，完全不知该往哪里走，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让她心绪纷乱的钱凌月。
　　就在冯言夏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角落躲起来，熬到开席再回去时——
　　“咻——啪！”
　　一个不大不小、捏得颇为结实的雪球，带着冰冷的凉意，精准地、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她的肩头！碎雪簌簌落下，沾湿了衣料。
　　冯言夏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株虬枝盘曲、开满点点红梅的老梅树下，俏生生地立着那个鹅黄色的身影。
　　钱凌月手里还团着另一个雪球，发顶的赤金点翠步摇垂下的珍珠流苏在灯笼光下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有点调皮又有点紧张的笑容，右眉梢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在光影交错下若隐若现。
　　钱凌月看着冯言夏，眼神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子，带着一种天然的、未经雕琢的亲近和探询。那眼神仿佛在说：“嘿，我在这儿呢！”
　　“喂！发什么呆呀？”
　　钱凌月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点小女孩特有的娇憨和理直气壮。
　　“砸傻了不成？过来玩雪呀！我堆了个大雪人，正缺帮手给它做鼻子呢！”
　　没有想象中的客套问候，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没有前世记忆中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被砸中的肩膀残留着冰凉的触感，钱凌月那亮晶晶的、带着点小挑衅和小得意的眼神，像一道炽热的光束，猛地刺穿了冯言夏心中那层裹了十天的、名为“过去”的厚重冰壳。
　　没有客套的“冯妹妹”，没有小心翼翼的“你还好吗”，只有一句带着点蛮横和天真的“过来玩雪呀”。
　　这……完全不是她预设的任何一种开场！
　　前世那个总是带着担忧眼神、悄悄塞给她巧克力的女同学形象，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敢拿雪球砸人、还理直气壮叫人帮忙堆雪人的小姑娘冲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酥麻的暖流，混着被“袭击”的微恼和一种被“选中”的奇异感觉，猛地从心底窜了上来，瞬间冲散了那盘踞已久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