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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行踪诡异的爹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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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顺六年的除夕夜,天色阴沉如墨。
细密的雪沫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如同冰冷的砂砾,噼啪作响地抽打在冯府宽大的马车车窗上。
车厢内却暖意融融,角落的紫铜炭盆烧得正旺,散发着松木的清香。
冯言夏被厚厚的锦缎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被精心包裹的粽子,只露出一张带着点未褪完的婴儿肥、被暖意熏得微红的小脸。
她依偎在父母中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和隐秘的期待,如同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冯钰今日褪去了平日的戎装,换上了贺由特意准备的暗红色华服。
衣料是上好的云锦,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内敛的麒麟踏云纹,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奢华。
这身装扮衬得她英气的眉眼少了几分沙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雍容明艳。
冯钰此刻正闭目养神,背脊挺直如松,呼吸平稳悠长。
但冯言夏知道,娘亲的耳朵灵得能捕捉到蚊蚋振翅,宫墙内任何一丝异动都休想瞒过她。
那把从不离身的玄铁佩刀,此刻安静地躺在她身侧,鲨鱼皮刀鞘在偶尔晃动的灯笼光影下,泛着幽冷而内敛的微光。
贺由今日则一反常态,没有选择惯常的暗红华服。
他穿着一身质地极佳、剪裁合体的深青色常服,衣料是名贵的杭绸,只在领口和袖缘处用同色丝线绣着极细的云纹,与往常相比低调得近乎朴素。
也许是上次一家三口清一色的绛红暗金过于“惹眼”,贺由这次选择了更沉稳的色调。
他手里正用一把小巧玲珑、刃口极薄的银刀,专注地削着一颗饱满的蜜枣。
动作行云流水,轻快而精准,枣核被完整剔出,饱满晶莹的枣肉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他自然地递到冯言夏嘴边,声音温和得像在哄睡梦中的婴孩:“夏夏,吃颗枣,垫垫肚子,宫宴还早呢。”
冯言夏顺从地张嘴吃了,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来一丝暖意。
她一边小口咀嚼着,一边下意识地用小手隔着厚厚的斗篷布料,轻轻按了按藏在内袋里的两样东西。
一个触感坚硬、带着棱角的是那个装着项链的乌木盒,另一个则软鼓鼓的,是她精心准备的小药囊。
药囊里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她亲自从自己的小私库里挑选出来的上等伤药——
止血生肌的玉露膏、化瘀止痛的七厘散、还有几颗用蜡封好的内服化瘀丸。
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瘦小身影:
脏污的破旧宫装下,露出的胳膊腿上布满青紫的淤痕,有些伤口结了暗红色的痂,有些地方肿得发亮,一看就是被人反复殴打所致。
他大概是没有伤药的,甚至连一块干净的布都找不到。
那些拳打脚踢留下的伤,外面看着没破皮流血,里面的筋骨却可能痛如刀绞。所以她特意带了这些药效强劲的好东西。
想到自己的小私库,冯言夏的思绪又飘远了些。
她曾好奇地问过芳娥,为什么家里库房储备了那么多伤药和名贵药材。
芳娥告诉她,自从冯钰执掌西营,贺由就开始有意识地大量搜罗囤积各种顶好的药材和成药,以备不时之需。
金疮药、止血散、生肌膏、续骨丹、化瘀丸……种类繁多,几乎可以开个小药铺了。
家里的大库房常年储备充足。
但贺由心思缜密,考虑到万一有人受伤急需用药,临时去大库房支取需要登记、找钥匙,太过耽误时间。
他便让人将每种成药都分出几小份,直接送到冯钰、冯言夏以及自己各自的私库里存放。
而自从冯言夏开始习武,贺由更是早早地就为她的小私库添置了各种适合孩童使用的伤药。
“你娘在营里,刀剑无眼。你练武,也难免有个磕碰。好药备在手边,爹才安心。”
贺由总是这样对她说。
他和冯钰虽然对冯言夏习武要求极其严格,不容丝毫懈怠,却也生怕她真的伤筋动骨,留下疤痕,呵护之心溢于言表。
冯言夏的私库,就在她居住的小院最深处。
那是前两年贺由特意请了能工巧匠,紧挨着她的小书房建造的一间独立小屋,专门用来存放她的私人珍藏。
里面的贵重物件部分是属于她但闲置的。多是她小时候别人送的礼,但她身上戴的贵重首饰已经够多了,而且有御赐的在,其他的也排不上号。
除此以外贺由还给她搜罗了许多新奇玩意儿:
有南方来的、转起来流光溢彩的琉璃风车;有西域商人带来的、五颜六色如宝石般的琉璃珠子;还有各式各样小巧玲珑的簪子——金的、银的、绒花的,琳琅满目。
正是这些金簪,让她能拿出两枚来抵工费。
另一个为她的私库添砖加瓦的“大户”,就是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挂名师父薛弋。
这五年来(承顺二年抓周宴拜的师),薛弋托各地送货郎捎回来的东西五花八门:
除了常有的、画满奇思妙想攻城器械的机关图谱和精巧的机关小玩意,还有长得像鸟蛋的怪石头、晒干了还带着奇异香气的花草标本。
还有她和钱凌月互相赠送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蚂蚱,或者一块画着小猫的鹅卵石,也被她当作宝贝珍藏着。
当然,占据最多空间的,还是那些分门别类、贴着娟秀小字标签、装在精致瓷瓶或木匣里的各种药品。
从自己的小库房取药,最是方便不过,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和怀疑用途。
不过,在建造这个私库时,冯言夏曾发现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她那时年纪更小,好奇心旺盛,喜欢蹲在院子门口,看着工匠们进进出出搬东西。
她一个个数着他们的脸,当作消遣。
可数来数去,总感觉有好几个人,明明亲眼看见被管事领着进了府门,却从未出现在她院子的工地上,仿佛进了府就凭空消失了。
她仗着人小不容易引人注意,偷偷跟过一次,看见那几个工匠被贺由的心腹引着,拐进了他居住的那个大院子深处,再没出来。
这让她想起往日,明明记得爹爹没出门,可她满院子找都找不到人,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但过一会儿他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吁——!”
车夫一声轻喝,马车稳稳停住。
车厢里温暖的气息被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气瞬间冲散。
“宫门到了。”
贺由的声音将冯言夏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他掀开车帘一角,外面灯火通明,甲胄鲜明、手持长戟的侍卫排成两列,如同冰冷的雕塑,正在一丝不苟地盘查着入宫的车辆和人员。
冯言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手隔着斗篷布料,紧紧捂住内袋里的木盒和药囊。
轮到他们下车接受检查时,侍卫显然认得冯府那独特的徽记。
再一看冯钰那张辨识度极高的、带着沙场肃杀之气的脸庞和她腰间那柄标志性的佩刀,以及冯言夏颈间那明晃晃、太后御赐的赤金璎珞锁,态度立刻变得恭敬无比。
对冯言夏这样一个小女孩的检查更是象征性的,侍卫只是轻轻翻了翻她斗篷的外层,目光扫过她那张虽然带着点紧张却努力维持镇定的稚嫩小脸,便恭敬地挥手放行了。
冯言夏悄悄松了口气,小手在斗篷里把药囊往里又塞了塞,确保万无一失。
果然,只要带得不多、藏得隐秘,凭她的身份和爹娘的威势,根本不会被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