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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风雪夜归人 ...

  •   一踏入重华殿,喧嚣的声浪混合着浓郁的暖香、食物的香气以及酒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穿着彩衣、妆容精致的宫娥如同穿花蝴蝶般,端着金盘玉盏穿梭在觥筹交错的宾客之间。
      高高在上的御座上,皇帝赵桓依旧歪靠在那张铺着华丽豹皮的宽大座椅里,明黄的龙袍前襟沾染着可疑的深色污渍,似是酒渍。
      他眼神迷离,半开半阖,对殿下的热闹喧嚣显得意兴阑珊,仿佛置身事外。
      旁边的凤座上,太后长孙晏端坐如仪,手腕上那串水头极好、碧绿通透的翡翠佛珠在璀璨宫灯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她微微垂着眼帘,像是在默念佛经,神态安详,但偶尔抬眼扫视殿下群臣时,那目光却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下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
      掌印太监安宇承,一身刺眼的紫蟒袍在灯火下泛着不祥的光泽,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侍立在御座旁侧。
      他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似笑非笑表情,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视着殿下众人。
      殿下,官员们按品级分坐东西两侧。
      东边一片多是宽袍大袖、气质儒雅、谈吐斯文的文官,西边则多是身形健硕、气质彪悍、眼神锐利的武官。
      冯钰带着家人,自然坐在西边武官席的前列。
      虽然同处一殿,但东西两边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气氛微妙而紧张。
      冯言夏敏锐地感觉到,那些文官偶尔投向西边的目光,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慢与疏离,仿佛在看一群粗鄙的武夫。
      冯言夏挨着贺由坐下。
      她面前紫檀木小几上,摆满了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糕点,做成牡丹、玉兔、金鱼等形状,小巧玲珑,栩栩如生,香气扑鼻。
      可冯言夏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小口抿着贺由给她倒的温热蜂蜜水,眼神却总忍不住飘向大殿门口那片被灯笼映得昏黄朦胧的夜色,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个偏僻的角落。
      就在冯言夏心不在焉、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穿着体面、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冯家席前。
      老太监对着冯钰和贺由恭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然后目光温和地落在冯言夏身上。
      “太后娘娘方才瞧见冯小姐入殿,直夸小小姐模样越发水灵可人,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老太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冯家三人听清,带着宫中特有的圆滑腔调。
      “娘娘说,近来诵经久了,时常觉得殿里空落落的,闷得慌。想起冯小姐伶俐活泼,最是解闷儿。”
      “特意让奴婢传个话儿,请冯小姐得了空,常进宫来陪娘娘说说话儿,逗逗趣儿。不拘什么时候,递个牌子进来便是,娘娘见了您,一准儿就高兴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冯言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爹娘。
      贺由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笑容,连忙拉着冯言夏起身,对着老太监的方向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谦卑:
      “太后娘娘如此厚爱,真是折煞小女了。能得娘娘青眼,是她的福分,更是冯家的福分。改日定当带她入宫给娘娘请安谢恩。”
      冯钰也微微颔首致意,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老太监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福泽绵长”、“小小姐定有大造化”之类的吉祥话,便躬身退下了。
      冯言夏重新坐下,心里有点懵懵的。
      常进宫陪太后?
      虽然太后娘娘对她一直不错,赏赐也多,但突然这么明确地、近乎点名的召她常来…
      联想到上次寿宴上那泾渭分明的阵营划分和御史的刁难,她隐隐有些猜测。
      这时,贺由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声音几不可闻:“太后娘娘的恩典,记住了。以后…进出宫倒是方便些了。”
      这话语里,似乎藏着更深的意思,像是在暗示某种便利。
      冯言夏假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明白朝廷的暗流涌动需要明面上的借口来掩饰,便不再深想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她的心思很快又被袖袋里的东西和外面的约定牢牢占据。
      趁着贺由与邻座一位武将低声交谈、冯钰目光投向殿中歌舞的间隙,冯言夏飞快地伸出小手,从小几上挑了几块最不容易碎、看起来最顶饿的栗子糕和枣泥酥,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里。
      这动作虽然快如闪电,却没能逃过贺由眼角的余光。
      “怎么了夏夏?坐不住了?”
      贺由侧过头,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了然的笑意和纵容,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小心思。
      冯言夏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了“这里好闷好吵好无聊,我想出去透透气看看灯笼”的委屈和恳求。
      贺由抬眼看了看御座方向,又看了看旁边的冯钰。
      冯钰也注意到了,带着温柔和宠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去吧,就在附近走走,看看灯,透透气。别跑远,更别去不该去的地方,知道吗?有事立刻喊人,或者让宫人带你回来。”
      “嗯!知道啦!”
      冯言夏用力点头,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小小的身子灵巧地滑下座位,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溜出了喧闹嘈杂、暖香扑鼻的大殿。
      …………
      殿外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瞬间让冯言夏打了个激灵,精神也为之一振。
      她裹紧斗篷,辨认了一下方向,迈开小腿就朝着记忆中的那个偏僻角落跑去。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雪沫钻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冰凉。但她毫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来?他会不会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那副瘦弱的样子,可一点不像经得住在这风雪里久久等候的。
      绕过几道回廊,穿过几片被雪覆盖、寂静无声的花圃,终于又到了那个僻静的、几乎没什么人走动的廊下。
      廊柱上悬挂的宫灯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亮一小片方寸之地,四周是更深的黑暗和呼啸的风雪声。
      冯言夏左右张望,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风穿过枯树枝丫发出的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怨鬼哭嚎。
      “啊……”
      她小声嘟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泄气,蹲在冰冷的、落了一层薄雪的石阶上,双手托着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
      冯言夏还未到变声期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奶气,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肯定觉得我也是坏人…可他那副样子好像…”
      “啊啊啊!凭什么不来…我可是真心想帮他的…”
      失望像冰冷的小虫子,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
      她摸着怀里那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乌木盒子,觉得有点委屈,鼻尖微微发酸。
      …………
      三炷香前,冷宫深处一处废弃的宫殿。
      忽兰正蜷缩在一扇破败的窗棂后面,像一头受伤后蛰伏在洞穴深处的小狼,警惕地竖着耳朵,捕捉着远处大殿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乐声和喧嚣人语。
      那声音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却又勾起承顺四年冬天那场血色的噩梦。刻骨的仇恨如同不灭的火焰,长久以来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可是,自从几日前那个寿宴的夜晚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带来熟悉的剧痛,妄图夺回狼牙所有权的自己…这两年来的一切都浸泡在黑暗与血腥之中。
      无论是乌洛部族再也见不到的、生机勃勃的暖春,还是眼前这熟悉的、皑皑覆盖的寒冬,在他眼里都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碎裂的玉盏?
      是父亲□□被当场砸碎的膝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是出宫板车上那只垂落的、戴着熟悉狼骨扳指的手?
      还是更早,宫门口那块被踩实了的、暗红如血的冰?
      他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点,但他清晰地知道是什么让这片灰暗中透进了一丝微光——
      是那个小女孩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还有那毫无伪装的担忧与关切。
      她是有着血海深仇之人的子民,可她眼中那份真挚,以及那句自己假装没听到、却如同魔咒般在心底回响的“我在这等你”,都固执地盘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只是…去拿回我的项链。”
      忽兰对自己说,声音干涩沙哑。
      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找一个离开这个冰冷囚笼、踏入未知险境的借口。
      这两年支撑他活下来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可那晚,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带着善意的暖意,竟然撬开了他心防的一丝缝隙。
      最终,对那象征着他与父亲血脉相连、承载着最后尊严与温暖的狼牙项链的执念,压倒了一切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冻得他喉咙发痛。
      他像一道真正的、融入夜色的影子,贴着冰冷刺骨的墙根。
      利用他对皇宫每一条偏僻小径、每一处断壁残垣的熟悉,以及血脉中流淌的、属于草原猎手的敏锐与潜行天赋,悄无声息地在黑暗的宫殿群中穿行。
      寒风卷着雪沫,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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