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64、尘封的纪年1

　　承顺八年的三月，春意如同挣扎破土的嫩芽，终于在西城凛冽的寒风与冰粒子中，艰难地探出头来。
　　演武场里的呼喝声日渐密集，兵器交击的铿锵锐响穿透高墙，如同蛰伏一冬的猛兽在筋骨舒展，应和着枝头悄然萌发的新绿。
　　冯言夏的生活，也在这日渐蓬勃的春意催促下，被重新纳入那套名为“正轨”的、带着无形约束的齿轮之中。
　　冯钰恢复了她的习武课业，清晨的演武场上，汗水再次浸透衣衫，肌肉的酸痛提醒着她松懈不得。
　　钱凌月的私塾也重新开课，两人再次回到了钱府那间熟悉的西厢书房。
　　窗棂半开，微凉的春风携着庭院里草木萌发的、带着泥土和嫩芽清香的湿润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书斋内沉水香略显凝滞的暖意。
　　钱凌月端坐案前，乌黑的长发被仔细梳成两个乖巧的丫髻，用素色丝带系好，一丝不乱。
　　她细白的手指稳稳捏着细羊毫笔，笔尖悬在雪白细腻的竹纸上，凝神静气，准备描摹《幼学琼林》开篇那端庄方正的大字。
　　那份专注沉静，与两年前如出一辙，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孩童的懵懂，多了几分少女的娴雅。
　　冯言夏坐在她旁边，姿态依旧带着点习武之人的随意。她面前也摊着书册，心思却如同窗外被春风撩动的柳枝，有些飘忽不定。
　　初春在西城的“自由行”让她窥见了更多这个世界的真实一角，而钱凌月那日关于“新朝遗风”和“女子处境”的清醒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她对“顺朝”之前的那个时代——“新朝”，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如同猫爪挠心般的好奇。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王朝？为何它的遗风会让钱凌月如此感慨？它持续了多久？又是如何终结的？它和钱凌月提到的、那个百年前昙花一现的“开明气象”有何关联？
　　今日授课的，是钱家新请的周先生，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老学究。
　　他穿着洗得发白但浆洗得笔挺的深蓝色长衫，据说精通本朝典故与前朝旧事，是钱世安特意花重金请来，希望女儿能多了解些经世致用的学问，而非只读死书。
　　周先生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沉稳，如同古井深潭。
　　他今日讲的是本朝开国史，从太祖皇帝如何于乱世中起兵，历几代人浴血奋战、平定四方，至高祖开国，再讲到承袭前朝制度，定鼎中原，建立顺朝。
　　“……是以，我大顺承天景命，继前朝‘新’之统绪，革除其末年之弊政，复三代之遗风……”
　　周先生娓娓道来，讲到关键处，他缓步走到书案旁，提起一支饱蘸浓墨的紫毫笔，手腕悬空，凝神聚气，在铺开的、洁白如雪的宣纸上，工工整整、笔力遒劲地写下了两个墨色淋漓、筋骨分明的大字：
　　【新朝】
　　墨迹在宣纸上微微晕染开，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
　　这两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冯言夏的心头掠过一丝极其模糊、如同隔纱观雾般的熟悉感。
　　仿佛在某个尘封的角落，听过这个名字。
　　但她并未深想，只当是钱凌月之前提过，或者在哪本杂书上瞥见过。
　　她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本就陌生，这点模糊的印象如同水面的浮沫，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周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流露出对往昔的追忆与感慨，声音低沉了几分：
　　“新朝啊…高祖雄才大略，开国之初，励精图治，确有开明气象。然…国祚虽绵长，亦难逃盛衰之律。自太祖乱世起兵，历高祖开国，至末帝‘庆云’年间禅位归隐，共历七帝，享国祚近百年。”
　　近百年？
　　冯言夏心中微动。
　　一个延续了近百年的王朝，在她穿越前的世界里，也算得上根基稳固了。
　　难怪钱凌月会提到“遗风”，近百年的岁月，足以形成独特的文化烙印，如同大树扎根，枝繁叶茂。
　　她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那……新朝之前是什么朝代呀？”
　　冯言夏适时地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求知欲，如同雏鸟初鸣。
　　周先生对这位冯小姐的提问颇为赞许，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耐心解答道：
　　“新朝之前，乃是大一统之‘晟’朝，国祚绵延四百余载。晟朝乃千古盛世，文治武功，冠绝一时，史书典籍，汗牛充栋。”
　　“然晟末帝昏聩，朝纲崩坏，群雄并起，天下板荡。新朝太祖应运而生，扫平群雄，历二世，太祖之孙高祖定鼎中原，改元‘开明’，以期万象更新。”
　　晟朝？四百余年？千古盛世？史书典籍，汗牛充栋？
　　当“晟朝”二字和“四百余年”、“千古盛世”、“史书典籍，汗牛充栋”这些描述一起涌入冯言夏耳中时，她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却足以撕裂天地的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晟朝！四百余年！千古盛世！史书典籍，汗牛充栋！
　　这个描述……这个描述太熟悉了！
　　不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听过，而是因为——这分明就是她穿越前那个世界，她所学习的历史中，那个她生活的时代最常提及的、最辉煌的大一统王朝！
　　那个在历史教科书上占据重要篇幅，被反复研究、歌颂、甚至作为民族骄傲的鼎盛王朝！
　　它的名字、它的辉煌、它的持续时间，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她作为文科生，曾为了高考在无数个日夜背诵过它的兴衰脉络，它的文化成就，它的重大事件，它的起止年份！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历史书上那幅描绘晟朝都城繁华景象的工笔画！
　　她穿越前，那篇毕业论文的中心，正是这个“晟朝”！
　　晟朝之后的历史，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一段漫长而混乱的“乱世”，诸侯割据，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然后，在乱世末期，似乎有一个昙花一现、非常短暂的王朝统一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又覆灭了……
　　那个王朝叫什么来着？
　　她当时根本没在意，历史书上好像只有寥寥数语带过，说它结束了乱世，但很快又覆灭了……
　　那个王朝的国号，似乎就是“新朝”！
　　历史书上说“新朝”享国祚一百余年，结束了晟朝覆灭后的乱世……
　　等等！
　　冯言夏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一百余年？！
　　周先生刚才说新朝享国祚“近百年”！
　　这和她记忆中的“一百余年”似乎……对得上？
　　但……不对！感觉哪里不对！
　　周先生紧接着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新朝末年，庆云帝于庆云二十三年禅位归隐，携皇后与甫出生的皇长子攸一同云游四海，将皇位禅让于当时的世家诸侯，即本朝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励精图治，然天不假年，仅五年便驾崩，传位于年仅十岁的庶子，即当今圣上。太祖驾崩后，天下再起波澜，幸得当今圣上承天顺命，方有今日之承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