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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尘匣惊魂 ...

  •   承顺八年三月廿一,春寒料峭。
      澈儿蜷缩在善堂那间阴冷潮湿的单间土炕上,听着外面管事钱癞子呵斥其他孩子去浆洗衣物的粗嘎嗓门。
      这间用三年隐忍、察言观色和“孝敬”腊肉换来的破屋子,是他在这吃人善堂里唯一的避风港,虽然这避风港四壁透风,薄被裹着也透骨地寒。
      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他的生日。
      一个本该被整个王朝铭记、举朝欢庆的日子。
      一个皇子诞辰,是要昭告天下,登太庙告祖宗的。
      七年前的那个秋天,他甚至拥有过父亲真正的、不掺假的喜悦拥抱。
      那份温暖,早已被血腥和背叛取代,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记忆的废墟里。
      婆婆还在时,会偷偷煮个鸡蛋塞给他,粗糙的手掌摸摸他的头,浑浊的眼睛里盛着怜惜:“澈儿,生辰吉乐,要平平安安的…”
      如今,鸡蛋没有了,那粗糙的温热也没有了。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胸腔里那颗冰冷坚硬、只为复仇而跳动的心脏。
      赵澈。
      这名字早已丢弃。
      他是澈儿,一个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孤魂野鬼。
      可日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承顺元年三月廿一日,春分。
      桃花该开了。
      婆婆屋后的那棵歪脖子桃树,花一定也开了吧?
      那里,埋藏着他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那个桐木匣。
      善堂晨起劳作的钟声打断了回忆。
      澈儿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起身,随着人流去舂米。
      他动作麻利,头微垂着,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钱癞子和几个帮闲今日似乎格外惫懒,没怎么找茬,这让他心头稍安。
      日头渐渐升高,空气中浮动着初春微弱的暖意和尘土气。
      时机到了。
      午后,善堂管事和大部分帮闲总有片刻困倦偷懒。澈儿借口拉肚子,捂着肚子溜到了善堂堆放杂物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有一段矮墙,因为旁边堆满破烂家什,又靠近臭水沟,少有人来。
      他早已找准了机会,在雨夜里悄悄松动过墙角的几块砖石。
      瘦小的身体艰难地挤过那道狭窄的缝隙,砖石棱角刮破了他本就褴褛的棉袄肩头,留下细细的血痕。
      但他毫不在意,如同一条滑入水渠的鱼,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西城破败屋宇的阴影里。
      熟悉的路径。
      他像一只地鼠,在逼仄的巷道间快速穿行,利用晾晒的破布、堆积的柴禾、倒塌的院墙作为掩护。
      每一个转角,每一次停顿,都用尽了婆婆早年教给他的所有“隐匿”技巧。
      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即将触碰到那沉重的“真实”。
      婆婆的小院早已荒芜。院门歪斜着,布满蛛网。
      那棵桃树果然开着稀稀落落几朵粉白的花,在破败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孤寂凄凉。
      澈儿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扑到树下,那片曾经埋下匣子的、略微有些松软的泥土上。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桐木时,一股混杂着悲伤、恐惧、孤绝和……一丝微渺渴望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
      他动作极快,扒开松散的泥土,将那不大的、沉甸甸的匣子挖了出来。来不及多想,他用袖子草草抹掉匣子上湿冷的泥土,迅速解开小铜锁。
      掀开盒盖的刹那——
      半柄断梳静卧一角,黯淡的缠枝莲纹诉说着主人的香消玉殒。
      蟠龙白玉牌冰冷坚硬,“承顺元年皇长子澈”的刻痕清晰如昨。
      那封边缘磨损的信笺——婆婆的遗命。
      都在!一样不少!
      澈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要瘫软在地。
      有了这些,他才是“赵澈”,才有复仇的依据和身份!
      他刚想把信笺贴身藏好,耳朵却猛地捕捉到了极其细微、又极其危险的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衣袂快速摩擦空气的咝咝声,轻盈、迅疾,绝非善堂里那群只会靠棍棒欺负人的货色!
      而且是两个以上!
      皇帝的人!?
      只有他们才有这种训练有素的身手!
      澈儿的寒毛瞬间炸起!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么快?他们知道今天是……不,不能想!
      “在那边!抓住他!”
      一声极低的呼喝撕破了短暂的寂静,如同毒蛇吐信。
      生存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
      澈儿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跳起,看也不看方向,一头朝着院墙更低矮、巷子更复杂的方向亡命奔逃!
      怀中的桐木匣被他死死抱在胸前,坚硬的棱角顶得他肋骨生疼,但这剧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匣子在,命未必在;匣子丢,或者被搜出,必死无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才八岁,即使这两年艰苦生活让他比同龄富家孩子结实不少,也比不上那些从小训练的鹰犬!
      但善堂逼出来的保命本能救了他!
      狭窄的巷道成了他天然的迷宫。
      他对这里了如指掌,哪里有矮墙能翻,哪里有狗洞能钻,哪里有臭水沟可以暂时遮掩气味。
      他像被猎犬追赶的兔子,用尽一切办法拉开距离。
      他猛地拐进一条堆满破筐烂瓦的死胡同,在追兵以为得手而冲入的瞬间,手脚并用地踩着摇摇欲坠的竹筐爬上侧面的土墙,滚落到隔壁满是积水的泥泞后院!
      “妈的!小泥鳅!”身后传来一声恼怒的低骂。
      澈儿不敢回头,只凭声音判断距离。他感觉那追索的寒意如同鬼魅,甩脱不了。
      汗水混着灰尘模糊了视线。
      他冲过一条稍宽些的破败街巷,这里零星住着些比他境遇好不了多少的贫民。
      有人听到动静探头张望,但看到澈儿身后隐约闪现的黑影和腰间露出的兵器寒光时,又都惊恐地缩回头去,紧闭门户。
      没有人会帮他。
      他慌不择路,前方似乎开阔了一些,远处似乎有隐约的人声?
      肾上腺素已经在消退,双腿沉重得像拖着两座山,每一次迈步都感觉下一秒就会栽倒。
      他头晕眼花,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跑!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个拐角,他似乎没控制好速度,或者是视线真的模糊了一瞬,只觉得眼前一花,砰的一声!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比他高半头的柔软躯体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向后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前金星乱冒,瞬间一片漆黑。
      完了!
      绝望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全身!
      他甚至能听到身后几步开外靴子踏地的声音!
      他第一反应不是疼痛,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顾一切地蜷缩起来,将那至关重要的桐木匣死死地护在怀里和身下!
      头深深埋下,脸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肩膀和后背无助地、绝望地颤抖着,像一只被踩进尘埃里的虫子,等待着即将落下的、未知的灭顶之灾。
      泪水根本控制不住,混着尘土流下来。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恐惧,和对命运的彻底认命。
      被发现了,他的身份被发现了,一切都完了……
      婆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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