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当女帝》桑岸回

67、尘匣惊魂2

　　时间倒回到这一日的午后稍早。
　　冯言夏郁郁寡欢地走在西城略显冷清的主干道上。
　　昨日课堂那惊雷般的认知——
　　她所处的“顺朝”，竟是一个后世史书都不屑于单独提及的短命王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牢牢地压在她的心上。
　　春日阳光正好，金线绣在深红袄裙上的蝙蝠纹在日头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这身昂贵的云锦华服却让她感到一种虚妄的冰冷。
　　她努力习武，她得到太后的青睐，母亲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父亲深藏不露……一切的一切，在这历史必将抹杀的洪流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就像她在现代，无论怎么挣扎，最终也会被所有人遗忘一样？
　　这个念头让她猛地打了个冷战。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
　　府兵赵虎和孙寅两人如影随形。
　　赵虎沉稳如山，一身腱子肉似有千斤之力；孙寅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可能存在的“不对”。
　　冯言夏觉得烦闷，像被无形的牢笼困住。
　　西城的繁华是凝固的，带着兵戈铁血的冷硬，她活动的地方早已被规划得死死的——平整开阔的主干道，自家府邸周围安全的区域。
　　西大营禁区是碰不得的边界，鬼巷里的腐朽气息和传闻中的罪恶令人生畏，就连那破败的善堂，她也只是匆匆瞥过几眼就被快速带离。
　　“烦死了！”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两位府兵耳中。
　　孙寅脸上那常挂着的憨厚笑容更深了些，他快走两步靠近了些，声音放低，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贴：
　　“小姐可是觉得憋闷？今日天光还好，不如散散心？南街有家新开的果子铺，听闻有外邦进贡的蜜饯……”
　　赵虎沉稳地接话：
　　“小姐气闷，看看也妨事。有我们在后面跟着。”
　　冯言夏看了他们一眼。
　　她知道，这是府兵们体贴她心情不好，主动要给她一些“自由空间”。尤其是孙寅，最擅长这种顺水推舟。
　　她点点头，声音没什么兴致：“你们且去，我自己就在这附近走走，不走远。买……买完就回来吧。”
　　“小姐放心，就在一里之内，老赵脚程快得很，您喊一声保准儿立马到！”
　　孙寅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准。
　　“那小姐您慢走，小的给您挑些最甜的！”
　　说完，和赵虎交换了个眼神。赵虎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会在这条街另一头留意。孙寅立刻脚下生风，朝更热闹的南城方向小跑而去。
　　赵虎果然退后了一段距离，找了个能看清冯言夏前后路况的角落站定，如铁塔般守卫着，但又留出了足够让她“独处”的空间。
　　少了两道紧迫盯人的目光，冯言夏长吁一口气。但她心头的沉重并未减轻多少。
　　这西城主干道两旁是高大森严的将门府邸，行人稀少得可怜，阳光都显得有些寂寞。
　　无处可去？不，不是无处，而是不允许去。
　　一股强烈的叛逆和探索欲在她心底滋生。她想看看，那些被粉饰过的太平盛世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阴暗。
　　西城，真的只有光鲜的将军府邸和肃杀的演武场吗？那些住在西城与南城交接处，甚至连最破落的南城边角都住不起的人们，在哪里？
　　念头一起，脚步便偏离了那条笔直光亮的主干道。
　　她朝着那些更靠近西边城墙、房屋更低矮破旧、道路更狭窄曲折的区域走去。
　　孙府兵不在，赵虎也离了一段距离，这正是机会。
　　她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赵虎所在的方位，往偏离善堂和鬼巷的另一边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便浑浊起来。
　　混合着劣质柴烟、腐败的菜叶垃圾、还有若有若无的污水沟气味扑面而来。
　　低矮的土坯房摇摇欲坠，一些仅用破木板甚至草席勉强充当门户。
　　原本宽阔的天空，被晾晒着的打了无数补丁的破旧衣物和歪斜纠缠的麻绳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里的“人声”也嘈杂而微弱。
　　有妇人尖利的咒骂声，孩子微弱的哭泣声，还有压低的、带着愁苦的议论声。
　　与主干道和演武场上的那种阳刚的力量感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贫穷、挣扎和绝望的气息。
　　冯言夏放缓了脚步。
　　她看到骨瘦如柴的老人缩在破棉絮里眼神呆滞；看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穿着单薄的、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衣服，在污水中翻找着可能值钱的废料；看到有门洞开的地方，里面黑黢黢的，透出一股死气。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攥紧了她。
　　她想起了忽兰在冷宫的挣扎求生。
　　这里，西城阴影下的角落里，又有多少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忽兰”？
　　她的王朝，她所处的这个“短暂”的世界，繁荣的表象下，是蚁民在泥土里艰难求生的痛苦呻吟。
　　而她……冯言夏，云锦裹身，金玉满堂，太后的青睐，母亲的权势，在这无处不在的苦难面前，她的挣扎，她的变强，她的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为一个终将坍塌的腐朽建筑做无力的修补吗？
　　她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悲凉和虚无感中，思绪纷乱如麻，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眼前泥泞的小路、低矮的院墙、堆积的杂物……
　　她的身体在行走，意识却仿佛飘浮在高处，冷漠地俯瞰着这绝望的人间碎片。
　　就在这种几乎放空的状态下——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来！
　　砰！
　　冯言夏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肩膀瞬间蔓延开来，整个人像被断线的木偶，狠狠地被撞离了地面！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伴随着“哎呀”一声惊叫（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吗？），她重重摔倒在地！
　　华贵的暗红云锦袄裙瞬间沾满了地上黑色的污泥和不明水渍，金线绣的蝙蝠狼狈地扭曲变形。头上的精致发饰也歪了，几缕碎发垂落下来。手臂和膝盖隔着衣服也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疼痛和羞辱感瞬间点燃了她心头本就郁结的怒火！
　　“哪个不长眼的……”
　　她撑起身体，嘴里几乎要骂出来。
　　这糟糕的穿越，这该死的世界，这无处宣泄的烦躁，现在还被一个乞丐撞倒？！
　　然而，当她带着满腔怒火抬头看去时，看到的景象却让她瞬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