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诀》石小左

1、序章

　　第一滴神血，落在东天门的白玉阶梯上溅开时，像一朵小小的、凄艳的红梅。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它们慢慢的汇聚在一起，蜿蜒而下，在她身后拖出一道触目的痕。

　　灵兮的白衣早已看不出原色，黏腻地贴着肌肤，每前行一步，肩胛骨上那支由建木神枝炼化的箭簇便更深一分，带来神魂都将被撕裂的剧痛。

　　她恍若未觉，只将手中那柄青冥缠心藤凝成的长枪握得更紧，枪尖兀自滴着金色的神血。

　　一步步，踏碎了九重天万年不变的宁静与虚华。

　　云海前，曾与她共饮清茶的司木神君，手中神弓抖得不成样子，那句“回去吧！”说得唇齿都在打颤。

　　她是如何回答的？

　　她忘了！

　　只记得箭矢入骨时，那股仿佛要将神魂都冻结的剧痛。

　　她甚至没力气回头看一眼故友是何表情，只是踉跄着，用尽全力折断了箭杆。

　　“灵兮，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个深邃而威严的声音，自九天传来，回响在云雾之间，空灵而悠远，一字一句，都似天道旨意，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上，那是帝君凤天的声音。

　　她缓缓挺直被剧痛压弯的脊梁，望向云雾的深处，无奈笑道：“师尊大婚，作为徒儿,自是要来送上一份大礼的……”

　　话音未落，眼前汹涌的云海缓缓向两侧退去。

　　一座白玉为阶，黄金作瓦的琼楼玉宇，自云海深处轰然撞入眼帘。

　　琼楼之上是万道霞光，鸾鸣凤舞，仙乐飘飘绕玉台！

　　当灵兮浑身浴血地踏上凌霄殿的最后一级玉阶时，四野的仙乐戛然而止。

　　“神女，这是要抢亲不成...可她配吗？”那议论小声却又满是刻意，灵兮不屑的勾起唇角，却并未过多解释！

　　也罢，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她背了，算是还了那凤天的千年师徒之情！

　　见她沉默不语，他们的目光越过她，望向那高踞九龙神座之上、身着玄色婚服的男人—帝君凤天。

　　那张向来的淡漠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他垂眸望着殿堂下异常狼狈的灵兮，目光在她那件支离破碎的神衣上停留了一瞬。

　　那件由万载冰蚕丝与九天云锦织就的神衣，本是水火不侵——也是他当年，亲手教她炼制的第一件法宝。

　　“看来，兮儿，这一路很…辛苦？”

　　凤天缓缓开口，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感，“这般辛苦，值得吗？”

　　她杵着长枪，试图将脊梁挺得笔直，可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那高台的帝君，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清晰：“不值得。”

　　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从喉间挤出后半句：“可我没得选！”

　　听到这个答案，那淡漠的脸愣了一下。

　　眼眸中仿佛有星河在倒卷，万象在寂灭。

　　“人族贪婪无度，伐尽青山以筑广厦，戮同族而争寸土。烽火连天，焦土千里，苍生泣血。那满目疮痍的人间，何以值得？”

　　“师尊，您生而为神，天外天便是您的家。”灵兮目光沉静地望向凤天，“您有多坚定您的选择，我亦同！”

　　“天道轮转，皆有定数。执着，亦是苦。”凤天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天道？”灵兮苦笑了一下，“师尊，别再自欺了！哪有什么天道定数？你我不过皆是……权衡利弊后的一己之私！你想神族永存，而我也不过想人间不灭......”

　　话音一落，她便催动出璀璨的翠色神光，然后将力量毫无保留，化作一道决绝的流星，直冲神座而去！

　　那一战，日月无光，星辰俱黯。

　　当最后的光芒散尽时，她带着必死的信念，将食指伸进那能燃烧掉神魂的护体神光，在触碰到了帝君的眉心那一瞬。

　　用尽最后的气力，将一缕金色神魂硬生生拖拽出，然后掷向了人间！

　　天帝身躯剧震，周身的万丈神光第一次出现了不稳的摇曳。

　　而她亦到了强弩之末，身形虚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师尊……你也去人间……看看。就当是……给人间，也给我……一个活的机会……”

　　随着她气若游丝的呢喃，凤天施法将一道道庞大的封印从天而降，将她也砸下了人间。

　　九重天陷入死寂。

　　神女堕天，天帝失魂。

　　那一日，被后世称为“神堕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