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焰》黎栖竹

14、螳螂与黄雀

　　子弹如同死亡的蜂群，在生锈的集装箱之间尖锐地呼啸、碰撞。夏燃的身影在有限的视野内快成一道模糊的黑影，扑向那个掉落在地的金属箱。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箱体。

　　“铛！”

　　一颗流弹精准地打在箱体边缘，火星四溅，巨大的冲击力将箱子掀飞出去，滑向更远处的黑暗！

　　该死！夏燃心中怒骂，就地一滚，避开随之而来扫射的弹雨，身体紧贴着一个满是铁锈的货柜底座。粗粝的表面摩擦着她裸露的手臂，带来一阵刺痛。

　　枪声的来源并非一处。除了正在与里德博士残余护卫交火的主要火力点是来自码头东侧的制高点，西侧似乎也出现了零星的射击，目标同样指向里德博士一行人！

　　不止一方势力？他们也被伏击了？

　　这个念头让夏燃心头一凛。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博士！这边！快！”仅存的那名护卫嘶吼着，用身体作为盾牌，掩护着里德博士朝着一个半开的集装箱仓皇退去。里德博士早已失去了之前的从容，金丝眼镜歪斜，脸上沾着灰尘和护卫溅出的血点，眼神中充满了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遭遇第三方袭击。

　　东侧制高点的火力极其精准且致命，压制得护卫根本抬不起头。而西侧的枪声则显得更为……杂乱，甚至有些漫无目的，更像是在制造混乱。

　　混乱……夏燃脑中灵光一闪！这是机会！真正的突围机会！

　　她不再执着于那个遥不可及的金属箱，目光迅速锁定了大约二十米外，一辆被遗弃的、轮胎瘪了一半的旧叉车。那是通往码头边缘、停靠着几艘破旧小艇方向的相对掩体！

　　必须回到林深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计算着子弹的间隙，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就是现在！

　　她猛地从掩体后窜出，不是直线，而是以之字形路线，利用地面上散落的杂物和低矮的障碍物作为掩护，拼尽全力冲向轿车的位置！

　　子弹在她身后和身侧犁过地面，溅起碎石和尘土。她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浪擦过皮肤，死亡近在咫尺！

　　“砰！”她一个鱼跃，重重地摔回轿车车轮后，剧烈的喘息让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第一时间伸手探向车底。

　　空的！

　　林深不见了！

　　一瞬间，夏燃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林深！”她压低声音，焦急地四顾。

　　“这里……”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车头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

　　夏燃立刻匍匐过去，只见林深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依靠着前轮，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她依旧虚弱得厉害，脸色惨白，但右眼是睁开的，眼神虽然涣散，却带着一丝清醒的挣扎。她左眼眼罩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样？”夏燃急忙扶住她。

　　“吵……太吵了……”林深的声音细若游丝，眉头紧蹙，显然持续的枪声对她脆弱的精神状态是另一种折磨。“脑子……像要炸开……”

　　夏燃紧紧握住她的手，再次尝试集中精神。这一次，或许是生死关头的刺激，或许是林深微弱的回应给了她反馈，那种精神的连接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不再仅仅是构筑壁垒，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一部分“感知”分享过去，不是混乱的枪声和杀意，而是更基础的东西：冰冷地面的触感，带着海腥味的空气，还有……她自己坚定而炽热的心跳。

　　“感受我，跟着我。”她在心中默念。

　　林深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她反手握住了夏燃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力量。

　　有效！

　　就在这时，东侧制高点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经过扩音器放大、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在码头上空回荡：

　　“亚历山大·里德，代号‘导师’。‘羽化门’叛逃者，私自进行非授权‘镜像覆盖’实验。现依据‘戒律’，予以清除。”

　　叛逃者？清除？

　　夏燃和林深都愣住了。袭击者不是羽化门派来灭她们口的，而是来清除里德博士这个“叛徒”的？

　　里德博士躲在集装箱后，听到这番话，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和扭曲的表情，他嘶声喊道：“你们懂什么？！我的研究才是正确的方向！‘双生焰’的完美同步，将超越门内那些老古董的想象！我是为了羽化门的未来！”

　　“错误的道路，没有未来。”扩音器里的声音毫无波动。

　　枪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更加精准和致命，完全集中在里德博士藏身的区域。那名最后的护卫很快发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

　　里德博士陷入了绝境！

　　而夏燃和林深，则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内讧，暂时被忽略了！

　　机会！

　　夏燃不再犹豫，她一把将林深背在背上，用之前准备好的速降绳飞快固定，低声道：“抱紧我！我们离开这里！”

　　她看准了那辆旧叉车作为跳板，准备冲向码头边缘的小艇。那是唯一可能的水路逃生路线！

　　然而，就在她准备冲出的瞬间。

　　“咻！咻！”

　　两颗子弹极其精准地打在她们前方的地面上，溅起两簇尘土，形成了一个明确的警告射击线！

　　扩音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转向了她们：

　　“实验体‘稳定器’林深，实验体‘载体’夏燃。你们已被锁定。放弃抵抗，接受回收。重复，放弃抵抗。”

　　冰冷的宣告，断绝了她们最后的生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里德博士是死是活，她们，始终是羽化门志在必得的“财产”！

　　夏燃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背着林深，她根本无法突破这种火力封锁。

　　难道……真的要结束在这里？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被她背在背上的林深，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凑到她耳边，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断断续续地说道：

　　“水……码头……第……第三……灯柱……下……有……通道……”

　　什么？夏燃猛地一愣。

　　第三灯柱？通道？

　　她迅速抬头望去，在混乱的枪火闪光和昏暗的月光下，隐约看到码头边缘，确实立着几根废弃的、早已不亮的路灯。从左往右数……第三根！

　　那根灯柱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不同，底部浸泡在浑浊的海水里。

　　没有时间验证了！这是林深在精神几乎崩溃边缘，可能从之前读取的、属于这片区域的零碎记忆碎片中挖掘出的唯一生机！

　　信任她！必须信任她！

　　夏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猛地调转方向，不再试图冲向小艇，而是朝着那根第三灯柱，发起了冲刺！

　　“阻止她们！”扩音器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东侧制高点的火力瞬间变得密集，子弹如同雨点般倾泻在夏燃前进的路径上！她将身体压到最低，背着林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死亡的呼啸！

　　“砰！”一颗子弹擦着她的小腿飞过，带起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一个趔趄，但她死死咬住牙，没有停下！

　　二十米！十米！五米！

　　眼看就要冲到灯柱下。

　　突然，背上的林深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夏燃能感觉到，她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抠进她的骨头里！

　　是里德博士残留的精神印记，在外部压力和生死危机的刺激下，再次暴动了！

　　夏燃的大脑也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林深的痛苦，通过那无形的精神连接，如同潮水般反噬到她的身上！

　　“不……不能……停……”林深在她耳边，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嘶语。

　　夏燃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凭借着超越极限的意志力，顶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痛苦，猛地向前一扑。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入第三灯柱下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咸涩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窒息感袭来。夏燃死死抓住灯柱锈蚀的基座，另一只手紧紧抱住背上的林深，防止她被海水冲走。

　　她在水下摸索着，按照林深模糊的指示，在灯柱与码头水泥桩的连接处，摸到了一个被厚厚海藻和贝类覆盖的、异常冰冷的金属栅栏！

　　用力一推！

　　栅栏纹丝不动！

　　难道错了？！还是年代久远已经锈死？

　　绝望再次攫住了夏燃的心。肺部的空气正在急速消耗，背上的林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开始变得绵软。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子弹射入她们周围的水中，激起无数水花！

　　水面上，追兵已经到了！

　　完了……

　　就在夏燃几乎要放弃的瞬间，她胡乱摸索的手指，在金属栅栏的底部，触碰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类似按钮的凸起！

　　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按下！

　　“咔……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几个世纪的金属摩擦声在水下闷闷地响起！那块沉重的金属栅栏，竟然向内缓缓旋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陈腐、带着浓重铁锈和未知气息的空气从洞内涌出！

　　生路！

　　夏燃心中狂喜，不敢有丝毫耽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着林深，奋力钻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在她身体完全没入洞内的刹那，沉重的金属栅栏在某种机制的作用下，缓缓地、无声地重新闭合，将外面的枪声、追杀和冰冷的海水，彻底隔绝。

　　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两人微弱的喘息，在绝对寂静的、未知的通道内，空洞地回响。

　　她们暂时逃脱了猎杀，却坠入了另一片深邃的、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