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焰》黎栖竹

8、旧物坊的夹层密码

　　雨水在黎明时分终于停歇，天空呈现出一种洗练后的灰蓝色。城市从夜的寂静中苏醒，但那份潜藏的危机感并未随着雨停而消散。
　　夏燃和林深在安全屋里几乎一夜未眠。夏燃利用加密通讯频道，以“线人提供模糊线索”为由，向队里请了假，并含糊地报告昨晚遭遇不明身份者袭击，隐去了具体地点和木牌的存在。老张在电话那头语气凝重，叮嘱她注意安全，并表示会核查袭击事件，但夏燃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疑虑——一个请假调查“边缘线索”的新人，怎么会遭遇有组织的武装袭击？
　　这更坚定了夏燃的判断：警队内部，未必绝对安全。
　　她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开始规划前往旧物坊的行动。经过昨夜，那里必然已成为焦点。
　　“不能直接去。”夏燃摊开手绘的旧物坊区域草图，上面标注了巷道、出口和可能的监视点，“他们肯定在守株待兔。我们需要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身份和时机。”
　　林深的指尖轻轻点着那个代表无名店铺的标记：“那个老人……他认识我母亲。”她回忆起读取麒麟记忆时听到的“钥匙……在……旧物……三号……夹层……”，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他可能不是敌人，至少不完全是。”
　　“但我们也无法确定他是朋友。”夏燃眼神锐利，“在弄清楚他的立场前，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最终，她们制定了一个计划。时间选在午后，旧物坊人流相对较多的时段。夏燃利用技术手段暂时干扰了该区域的几个公共监控探头。她弄来两套与昨天风格迥异的衣物——一套是略显土气的碎花衬衫和宽大裤子，配上老气的眼镜和头巾，将林深装扮成一个前来淘换旧物的中年妇人；她自己则穿上工装裤，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着巨大的工具包，扮作维修线路的工人。
　　再次踏入旧物坊潮湿的巷道，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阳光无法完全驱散这里的阴翳，反而让堆积的灰尘和锈迹更加清晰。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息依旧，但今天，林深和夏燃都敏锐地感觉到，在这份惯常的沉闷之下，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们注意到巷道口多了两个无所事事、眼神却不断扫视过往行人的陌生面孔。无名店铺对面的一个旧书摊后，也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穿着过于干净夹克的男人。
　　监视果然存在。
　　林深压低着头巾，挎着一个旧布包，步履略显蹒跚地朝着无名店铺走去。夏燃则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假装检查墙角的电表箱，余光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店铺内的昏暗和尘埃味扑面而来。那个佝偻的老人依旧蜷缩在深处的藤椅里，仿佛从未移动过。听到门响，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改头换面的林深身上，停顿了几秒，似乎辨认了一下，却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
　　“又来了。”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这次，找到‘钥匙’了？”
　　林深心中一震。他果然知道！她维持着扮演的姿态，用略显沙哑的嗓音低声道：“老先生，我母亲……苏婉，让我来的。”
　　听到“苏婉”这个名字，老人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沉默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惋惜，也有一丝……警惕。
　　他没有追问木牌，反而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昨天的雨很大，后山的泥都冲松了。”
　　林深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暗号！是母亲笔记里可能提到过的联络方式！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着笔记中零散的、看似无意义的记录，试探着接道：“……但麒麟脚下的土，还瓷实着。”
　　老人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慢慢从藤椅里站起身，动作依旧迟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走到门口，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然后示意林深跟他走向店铺深处。
　　夏燃在门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这一幕，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老人带着林深消失在堆积如山的旧物后面，而对面书摊的那个夹克男，似乎注意到了店铺挂出的牌子，正拿出手机准备通话。
　　不能再等了！
　　夏燃立刻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型装置，对着旧物坊区域的电箱方向按了一下。
　　“啪！”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从巷口传来，紧接着，那片区域的灯光瞬间熄灭，包括几个隐蔽的摄像头红点也黯淡下去。短暂的骚动在巷道里响起。
　　趁此机会，夏燃如同猎豹般迅捷地冲到无名店铺门口，闪身而入，并从内部迅速插上了老旧的门闩。
　　店铺深处，老人和林深听到动静，都回过头。看到是夏燃，林深松了口气，而老人的眼神则更加深邃。
　　“时间不多。”夏燃摘下口罩，语气急促，“外面有眼线，我暂时破坏了电路，但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
　　老人深深地看了夏燃一眼，又看向林深，终于不再犹豫。他走到店铺最内侧的一面墙前。墙上挂满了各种破损的钟表、泛黄的地图和生锈的工具，看起来杂乱无章。
　　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指，在其中三块看似随意悬挂的、指针停在不同时间的破旧钟表上，按照特定的顺序轻轻拨动了几下指针。
　　“咔…咔…咔…”
　　几声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紧接着，旁边一个堆满破旧木雕的厚重货架，竟然无声地向内侧滑开半米，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暗阶梯！
　　夹层！果然存在！
　　“下去。”老人低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找到你们想要的，然后立刻离开。以后……不要再来了。”
　　林深和夏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决然。
　　夏燃率先侧身进入阶梯，手中握紧了警棍。林深紧随其后。
　　就在林深的脚刚踏上阶梯时，老人忽然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小心……镜子里的眼睛。”
　　林深心头一凛，来不及细问，身后的货架已经缓缓合拢，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隔绝，只留下通往地下的、弥漫着陈旧尘埃和神秘气息的阶梯。
　　阶梯陡峭而狭窄，脚下是冰冷的石阶。夏燃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向下探去，看不到底。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一种……类似檀香、却又更加冷冽的奇异香气。
　　她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了大约两分钟，终于到达底部。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只有十平米左右，没有窗户，四壁是粗糙的砖石。室内的景象，让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地下室的中央，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巨大的、结构繁复的圆形图案！图案由朱砂和某种黑色颜料混合绘制，线条扭曲盘绕，核心部分赫然是一个三面佛的抽象图腾——一面慈悲，一面愤怒，而第三面，是空白！
　　围绕着这个图案，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
　　铜镜、玻璃镜、破碎的镜片、扭曲的哈哈镜……大大小小，形态各异，几乎布满了所有墙面。手机光柱扫过，无数个破碎的、变形的夏燃和林深在镜中晃动，眼神惊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们，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镜子里的眼睛……”林深喃喃道，明白了老人的警告。
　　夏燃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将光柱聚焦在房间唯一的不同之处：靠墙摆放着一个老式的、带有无数小抽屉的中药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写着不同的编号。
　　“三号……”林深立刻走上前，寻找标着“三”的抽屉。
　　找到了。是一个位于中间位置的普通木抽屉。
　　她拿出那个染血的木牌，看着上面细小的数字“7”，又看了看抽屉上的“3”，犹豫了一下。
　　夏燃观察着抽屉的锁孔，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结构特殊的锁。“木牌可能不是直接钥匙，而是凭证。试试看能不能插进去，或者……触碰它。”
　　林深依言，尝试将木牌插入锁孔，大小完全不符。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再次褪去手套，将指尖轻轻按在冰冷的木牌数字“7”上，同时另一只手按住了标着“3”的抽屉标签。
　　双接触点！
　　刹那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冰冷的战栗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窜遍全身！左眼的刺痛让她几乎晕厥！
　　幻象不再是碎片，而是一段连贯的、充满绝望与不甘的画面！
　　她“看”见了母亲苏婉！就在这个地下室里！母亲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丝，正奋力地将一叠文件塞进这个“三号”抽屉，然后快速拨动了抽屉内侧一个隐蔽的机关。同时，她对着空气，仿佛在对着未来的林深声嘶力竭地呼喊：
　　“深深！记住！‘启智计划’的核心是‘镜像神经元同步与覆盖’！他们是利用……呃啊！”
　　一声痛呼打断了她的话，幻象中，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后面扼住了她的喉咙！视野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墙壁上一面晃动的镜子上，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模糊的、带着金丝眼镜的、冷漠的男性侧脸，以及他衣领上，一个不起眼的、翅膀形状的金属徽章！
　　幻象戛然而止。
　　“噗——”林深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手机从她手中滑落，光柱在地上乱晃。
　　“林深！”夏燃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住她。
　　林深靠在夏燃怀里，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右眼紧闭，眼罩下似乎有血迹渗出！这次的“读取”，对象是母亲濒死前留下的、蕴含了极致痛苦和庞大信息的印记，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机关……抽屉……里面……”林深用尽最后力气，虚弱地指向那个三号抽屉。
　　夏燃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捡起手机，按照林深提示，仔细检查抽屉。果然在抽屉内侧上方，摸到一个微小的凸起。她用力按下。
　　“咔哒。”
　　一声轻响，抽屉自动弹开了一丝缝隙。
　　夏燃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抽屉完全拉开！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类似老式MP3的电子设备，以及旁边放着的一枚……翅膀形状的、与她幻象中看到的那个男人衣领上一模一样的金属徽章！
　　就在夏燃伸手要去拿那个设备时……
　　“砰！！！”
　　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货架被强行破开的声音震耳欲聋！
　　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沿着阶梯迅速逼近！
　　“他们在下面！”
　　“抓住她们！”
　　追兵，到了！
　　夏燃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那个黑色设备和金属徽章，塞进口袋，然后弯腰将几乎昏迷的林深背在身上，用从工具包扯出的速降绳飞快地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
　　“坚持住！”她在林深耳边低吼一声，目光扫过这个布满诡异图案和镜子的密室，最终定格在角落一面看起来最为古旧的、边框雕刻着鸟羽纹饰的铜镜上。
　　镜子？老人的警告？母亲的幻象？
　　没有时间思考了！脚步声已经到了阶梯底部！
　　夏燃咬紧牙关，背着林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面铜镜，猛地撞了过去！
　　她不知道等待她们的是什么，是坚硬的墙壁，还是……另一条生路？
　　就在她撞上铜镜的瞬间，异变发生！
　　那镜面仿佛不是实体，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发出一阵柔和却吞噬一切的白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两人瞬间吞没！
　　“哗啦——”
　　身后传来追兵冲入密室的声音，以及几声惊疑不定的呼喊。
　　而夏燃和林深，已经消失在白光之中，只留下那面恢复正常的铜镜，以及密室内无数镜面中，映照出的追兵们错愕扭曲的脸。
　　地下室里，只剩下那个绘制在地上的、第三面为空白的诡异图案，在手机遗落的光柱下，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