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石塔与两颗星》棉被重力异常

20、第二十章

　　林叶镇那场小小的、关于希洛身份的“意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激起短暂的涟漪后，终究还是慢慢平息了下去。埃拉迪尔的公开表态和老格伦等镇民见怪不怪的态度，起到了关键作用。镇上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只是偶尔，当露比独自或与希洛一同出现在镇上时，投来的目光中，好奇依旧存在，但那份探究之下的紧张感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习以为常的接纳。

　　这天，露比去镇上补充一些日常用品，顺便将她用多余草药配制的一些简单驱虫香包送给玛莎。杂货店里，玛莎一边热情地收下香包，一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对露比说：“你听说了吗？前几天铁匠铺老格伦那儿，不是有个新来的矮人学徒，打铁总按他那‘祖传节奏’，吵得不行吗？”

　　露比点点头，这事玛莎之前抱怨过。

　　“结果你猜怎么着？”玛莎眉飞色舞，“住在镇子东头泉水边的那个半精灵琴师，诺拉，就是养了那只特别挑嘴的猫的那个，她居然找上门去了！没吵架，没抱怨，就抱着她的鲁特琴，坐在铁匠铺门口，顺着那矮人学徒的‘祖传节奏’弹起来了！哎呦喂，那调子起初是有点怪，但听着听着，居然还挺和谐！现在可好，那矮人学徒打铁的节奏更起劲了，诺拉还说找到了新的创作灵感！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

　　玛莎咯咯地笑着，摇了摇头：“咱们这林叶镇啊，别的没有，就是怪人多！不过嘛，大家处着处着，也就都习惯了。”

　　露比听着，也不禁莞尔。是啊，习惯。林叶镇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包容力，能将各种“不同”慢慢消化，变成小镇日常风景的一部分。她和希洛，或许也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当她采购完，准备离开时，在镇口遇到了之前那个撞到希洛、说他眼睛像紫水晶的矮人小孩。小孩正和他的小伙伴们分享着一篮子新鲜采摘的、颜色各异的野果，看到露比，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几个红得发亮、如同小灯笼般的树莓，还有几颗蓝得深邃、表面覆着一层淡淡果霜的蓝莓。

　　“给！露比姐姐！这个很甜！”小孩仰着脸，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露比道了谢，看着手中那几颗颜色饱和得如同宝石般的浆果，心中微微一动。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回到森林的小屋，她将采购的东西归置好，然后看着那几颗鲜艳的浆果，又打开自己的储藏，找出了之前收获的一些其他水果——几串如同翡翠珠子般晶莹剔透的青葡萄，几个小巧金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杏子。她将它们一一清洗干净，沥干水分。

　　然后，她开始制作塔皮。将面粉、黄油、糖和一点点盐混合，用手指尖将黄油与面粉搓成细屑状，再加入冰水，轻柔地揉合成团。她用她那双巧手，将面团擀成薄片，小心地铺进一个她自制的、尺寸小巧的圆形活底塔模里，按压平整，用叉子在底部扎上小孔，然后送入烤炉烘烤至定型、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

　　等待塔皮冷却的时候，她开始准备馅料。她打发了适量的奶油，加入一点点蜂蜜和香草精，让它变得轻盈而充满奶香。然后，她开始处理那些水果，将它们切成大小适宜、方便入口的形状，同时最大限度地保留它们美丽的色泽和形态。

　　当塔皮完全冷却后，她将打发的奶油均匀地填入塔壳底部。然后，就是最重要的步骤——装饰。

　　她像一位专注的珠宝匠人，开始精心地在洁白的奶油“底座”上，“镶嵌”她的“宝石”。深红如红宝石般的树莓，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蓝得幽深如蓝宝石般的蓝莓，簇拥在红宝石周围；翡翠般的青葡萄对半切开，露出晶莹的果肉，点缀其间；金黄的杏子切成薄片，如同点点碎金，填补着空隙。她运用着自己对色彩和形态的天然直觉，让整个水果塔看起来不仅仅是一道甜点，更像是一件用可食用材料制作的艺术品，色彩斑斓，流光溢彩，真的宛如一个盛满了各色宝石的华丽托盘。

　　傍晚时分，希洛如常来到小屋，准备进行花园的日常魔法维护。当他走进来时，露比刚刚完成水果塔最后的装饰。她将那个璀璨夺目的水果塔放在小桌中央，转身对希洛笑了笑。

　　“看，”她指着那个水果塔，声音里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轻快，“这些，红宝石一样的树莓，蓝宝石一样的蓝莓，翡翠一样的青葡萄……还有这些金色的杏子。”她顿了顿，抬起头，蓝色的眼眸清澈地望进希洛那双略带疑惑的紫眸中，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这些，是我们俩都喜欢的‘宝石’。”

　　希洛愣住了。

　　他的目光从露比脸上，缓缓移向那个在傍晚光线下熠熠生辉的水果塔。那些鲜艳欲滴的水果，在洁白奶油的衬托下，确实像极了最上等的各色宝石，被巧妙地镶嵌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甜香。他当然知道露比喜欢像宝石一样闪亮的东西，从星光莓果到水晶糖，她总是用这样的比喻。但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份对“宝石”的、隐秘而复杂的执着——既源于吸血鬼天性中对闪亮之物的吸引，也掺杂着对生前往昔中某些模糊亮光的追忆——会被她如此清晰地洞察，并以这样一种直接而温暖的方式，与他共享。

　　“我们俩都喜欢的‘宝石’。”

　　这句话像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光，穿透了他层层包裹的内心，精准地照见了那个连他自己都很少去触碰的角落。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触动和一丝近乎惶恐的被理解感，攫住了他。他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露比没有催促，只是拿起她特制的小小的塔切刀，小心地切下了一角水果塔，放在一个小碟子里，递给他。塔皮酥脆，奶油轻盈，水果新鲜多汁，不同的甜味和酸味在口中交织，形成层次丰富而和谐的口感。

　　希洛沉默地接过，用叉子叉起一块带着红莓和蓝莓的塔块，送入口中。果实的爆浆感，奶油的顺滑，塔皮的香酥……味道无疑极好。但更冲击他的，是露比那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她看到了他，不仅仅是那个需要帮助的研究者，那个脾气古怪的邻居吸血鬼，而是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与“美”和“珍贵”相关的、未曾完全泯灭的共鸣。

　　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那块水果塔，紫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惯常的冰冷疏离，在此刻彻底消融了。

　　露比看着他安静吃东西的样子，知道他听懂了。她自己也切了一角，满足地品尝着。小屋裡弥漫着水果的清新和奶油的甜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为桌上的“宝石”水果塔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一种无声的、深刻的理解，在这一刻，于两人之间悄然建立。它超越了言语，建立在共享的味觉体验和对“美”的共同认知之上。希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座森林里，他或许并非完全的异类。至少，在眼前这个侏儒少女眼中，他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喜好，可以被理解，甚至被珍重地、以这种甜蜜的方式回应。

作者有话说

　　宝石水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