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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侯大娘还鸡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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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还你鸡蛋!”进了郭芳家的院子,侯大娘梗着脖子,故意将声音提高八度。
“大娘来了,您坐。”郭芳正喂孩子吃饭,抬头客气道。
“不坐不坐。”侯大娘脸拉得老长,眉头拧成了疙瘩,像是谁欠了她几吊钱似的,“给,还你鸡蛋。”
说是还鸡蛋,大娘的动作却有些不情愿——两手不往前递,依旧紧紧攥着,仿佛那手里攥着的不是鸡蛋,倒像是几块金疙瘩。
“大娘,您留着吃吧,几个鸡蛋而已。”郭芳照例客气说。
“那哪行,借了就得还。”侯大娘的小裹脚往前挪了挪,手递了一半却又停住了。
“大娘,您就留着自个儿吃吧。”
“哼,我可不是那有借无还的人!”侯大娘撇着嘴,两手僵硬地往前递,“给,你拿着!”
“大娘,你看我抱着孩子呢,没法接呀!”郭芳苦笑着说,“你就拿回去吧。”
“那哪行?我拿都拿来了。”侯大娘眼神躲闪着,更加卖力地将两手往郭芳身上放。
“大娘,几个鸡蛋而已,拿回去吧!莫要打破了!”
“你就收下吧!这怎么好?我都拿来了……”
侯大娘的语气明显低下去,两手不小心松开了,掌心里卧着六个鸡蛋。
呵,那鸡蛋的个头可比借走的小多了,不细看,还以为是鹌鹑下的呢。有个蛋的蛋壳上还粘着点黑色,像是泥,又像是鸡屎,粘在雪白的蛋壳上,仿佛有意膈应人似的。
郭芳笑了:“大娘,您就别客气了!拿回去吧!”
侯大娘脸上堆起不自然的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郭芳的表情,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又把鸡蛋攥牢了,粗糙的手指关节上隐隐泛出白色。
“家里鸡最近不下蛋,好不容易攒了这几个,个头是小了点,你别嫌弃……”话还没说完,大娘的手已经悄悄往后缩了两寸,那姿态像是在说:你要是再说个“不要”,我可就真的收回去了。
郭芳像是看明白了,笑着推回老人的手:“大娘,真不用还了!我家鸡下得多,那篮子里还有呢。您拿回去给小孙子吃吧。”
这话倒是讲到侯大娘的心坎里,她两手顿了顿,眼睛里的不情愿瞬间消散了,甚至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难掩的松快,可是嘴上却依旧推让着:“这怎么好意思呢,我都拿来了,怎么好再拿回去,你就收下吧……”
“有啥不好意思的?您和俺婆婆喊着同一个姨奶呢。”郭芳把孩子往怀里抱了抱,“我们沾亲带故的,为了几个鸡蛋这样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说的也是!呵呵,说的也是!”侯大娘脸上乐开了花。
“大娘,我还要喂孩子,就不留您了,您快回去吧,天热,别中暑了。”
侯大娘这才像得了赦令一般,把手里的鸡蛋放进撩起的围裙里兜着,还用手小心翼翼地按了按。
“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小裹脚轻快地走去了,仿佛担心郭芳会反悔似的。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地面上。大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拐角的地方。
郭芳才又低下头,看着怀里咯咯笑的孩子,也忍不住笑了。
侯大娘将归还的鸡蛋又揣了回来,怨气没了,心里也松快起来,午饭都多吃了半碗。
收拾了碗筷,老伴侯大伯拎着旱烟袋出门。
“干啥去?”侯大娘问。
“找牛老头下棋去。”牛老头是大牛的爹,和侯大伯两个同岁。
“就知道下棋。”大娘嗔了老伴一句,“两个老不死的!”
“等我死了你一个人就开心了。”侯大伯在墙上磕了磕烟袋窝,咧着嘴揉了揉腰(他的腰因为和牛老头比力气受过伤),然后嘿嘿地笑着走了。
老夫老妻斗嘴惯了,侯大娘并不真的生气,便端出簸箕坐在门槛上剥蒜,居然还哼起了乡村俚曲。
这时候,便又见到豁牙老妈子摇着蒲扇凑过来了。
“侯大姐,鸡蛋还了?”豁牙老妈子脸上堆着笑问。
“呃,你说啥子?”侯大娘不想再提及此事,装作没有听清。
“我说,郭芳的鸡蛋你还了?”
“哦,嗯,嗯。”大娘敷衍地应着。
“可是,我却听小郭私底下说——”豁牙老妈子欲言又止,脸上略带着嘲讽的表情。
“她说啥子?”侯大娘还是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问。
“小郭私底下说——”老妈子压低声音,“说你——不想还。”
“不可能!”侯大娘脸红脖子粗地问,“你在哪儿听说的?”
“隔着个墙头,我啥听不见!”豁牙老妈子得意洋洋地说——她家和郭芳家是邻居,还共用着一个院墙呢。
侯大娘想想也是,不过,依旧梗着脖子说:“老妹子,你都听到了?那你应该知道,我还她了,可是她不要嘛!”
“哦哦。”老妈子嘿嘿地笑了两声,“可是你走了,人家却不是这么说。”
“她咋说的?”
“算了,可能是我听差了。”豁牙老妈子故作神秘地闭了口。
“她说啥了?你倒是讲呀!”侯大娘急了。
“那我讲了,你可别讲是我说的!”
“知道了,我不说。”
“小郭说,‘有些人借东西时说得好听,还的时候比割肉还疼,是当别人好欺负呢!’——这,这不明里暗里说的是你嘛?”
“她真是这样说的?”侯大娘怒目圆睁,好像要喷出火来。
“这还有假?”老妈子瘪了瘪自己缺了牙的嘴,“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和她男人在院里说的。你说这叫啥子事儿,表面上充大方装好人,背地里又七个三八个四的。”
……
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