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25、第 25 章

　　那日山野间短暂的生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被王府冰冷的死水吞没。回到静心苑的宋清漪，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枯萎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连那苍白的伪装也维持不住。她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偶，空洞的眼眸里是望不到底的灰暗。小翠忧心忡忡的汇报，像针一样扎在顾策远的心上。

　　顾策远处理完冗长的公务，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更深的不安踏入静心苑。昏暗的烛光下，那个单薄的身影依旧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竹杖冰冷地靠在腿旁。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试图抓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哀求：

　　“清漪…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心如刀绞，“你告诉我…告诉好不好？”

　　宋清漪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视线似乎在他脸上聚焦了一瞬，又迅速散开。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无：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大概…不该活下来的。”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个念头，声音里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我应该…和毛大叔，和张婶，和阿宝…和山下村…一起死在那天的火光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这里…” 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看”这间华丽的囚笼，“像个…多余的影子…”

　　“住口！” 顾策远如同被最毒的蝎子蛰中，猛地站了起来！他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是恐惧被点燃的怒火，是付出一切却被彻底否定的巨大痛苦和屈辱！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我算什么？！我为你做的一切…我带你回来…我忍受那些目光…我顶着父王母妃的压力…我算什么？！我的坚持…我的挣扎…在你眼里，难道都是笑话吗？！” 他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咆哮，“你在这里枯萎…你告诉我你想死？！那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像个傻瓜一样徒劳地挣扎吗？！”

　　巨大的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挫败感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一挥手臂，狠狠地扫向桌面！

　　“哗啦——！！！”

　　桌上的整套青玉茶具被狂暴地扫落在地！精美的茶壶、茶杯、茶托瞬间摔得粉碎！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如同惊雷！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片四溅开来，濡湿了昂贵的地毯，也溅到了宋清漪的裙摆上。

　　宋清漪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暴怒吓得浑身剧震！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缩去，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剧烈地颤抖起来！顾策远那充满痛苦和暴戾的咆哮，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上！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指控，让她瞬间窒息！

　　恐惧、委屈、巨大的压力、以及长久以来积压的无望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摸索着，死死抓住了身边的竹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支撑点。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摇晃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冰冷的、近乎尖锐的决绝。

　　“好…” 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洞的眼睛“看”向顾策远声音的方向，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既然世子爷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像个傻瓜…”

　　她深吸一口气，竹杖重重地点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像是在宣告某种终结。

　　“那从现在开始，世子爷可以不用当这个傻瓜了！”

　　说完，她不再犹豫，握着竹杖，跌跌撞撞地就朝着记忆中门口的方向冲去！她看不见地上的狼藉，竹杖点在湿滑的地毯和碎片上，发出杂乱而危险的声响。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因为她的存在而痛苦咆哮的男人！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和未知！

　　“清漪！” 顾策远在茶具碎裂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他看着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瞬间碎裂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听着她那冰冷刺骨的决绝话语，巨大的恐慌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怒火！

　　他眼睁睁看着她像个迷失方向的盲鸟，义无反顾地冲向门口，步履蹒跚，随时可能被地上的碎片绊倒，甚至可能撞上坚硬的门框！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心胆俱裂！

　　“清漪！停下！” 顾策远嘶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宋清漪即将被门槛绊倒的瞬间，从背后猛地将她紧紧抱住！

　　“放开我！” 宋清漪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竹杖胡乱地挥舞着，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抗拒，“你放开！让我走！让我死在外面好了！不用你管！”

　　“不！清漪！对不起！对不起！” 顾策远死死地抱住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禁锢在怀里，任凭她的挣扎捶打落在身上，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恐慌，“是我错了！是我混账！我不该吼你！我不该摔东西吓你！是我混账！”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散乱的发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灼烧着他的眼眶，也濡湿了她的鬓发。那泪水里有恐惧失去她的绝望，有对自己失控的痛恨，更有对她承受一切痛苦的心疼。

　　“对不起…清漪…原谅我…”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脆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挚爱的、惶恐无助的男人，“是我没用…是我保护不了你…是我让你在这里受苦…是我让你觉得…活着是种折磨…”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道歉，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不分离。怀中的人儿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最终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无力地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破碎的茶具在地毯上散发着狼藉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茶水的微涩和暴风雨后的死寂。顾策远紧紧抱着怀中依旧颤抖、却不再抗拒的宋清漪，感受着她的脆弱和温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带回王府的，不是一件需要安置的恩情，也不是一个需要驯化的盲女，而是一个和他一样被命运碾碎、需要他拼尽一切去守护和修补的灵魂。而他差一点，就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我不会放手的…清漪…” 他贴着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与伦比的坚定，“死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