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30、第 30 章

　　一连几日，顾策远的身影都未曾出现在山下堂。宋清漪面上依旧平静地看诊、配药、指点阿旺，指尖在药柜格子上流连的动作也依旧精准。只是小翠注意到，姑娘在傍晚整理药材时，偶尔会停下动作，竹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侧耳倾听院门方向的动静，那片刻的沉默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和疑虑。

　　这天傍晚，夕阳的金辉刚刚染红窗棂，前厅的病患也渐渐散去。宋清漪正坐在小方桌前，指尖捻着一小撮干燥的艾草，细细嗅着它的气味，准备配一副安神的茶包。脚步声从前厅传来，沉稳而熟悉，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

　　“清漪。” 顾策远的声音响起，比平日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宋清漪放下手中的艾草，微微侧首朝向门口的方向，脸上并未流露出几日未见的欣喜或抱怨，只是淡淡地、如同往常他每日归来一般，应了一声：“嗯，你来啦。”

　　这份平静的“懂事”，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顾策远的心上。他宁愿她问一句“怎么几日没来”，哪怕带着点小脾气，也好过这样将所有情绪都深埋心底的平静。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解释道：“这几日…王府和京畿营那边积压的公务有点多，实在抽不开身过来。让你担心了。”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脸，试图捕捉一丝情绪的变化。

　　“没关系，”宋清漪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弯起一个浅浅的、表示理解的弧度，“医馆一切都好，我可以的。” 她语气里的独立和淡然，让顾策远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似乎真的在努力不依赖他。

　　就在这时，另一个略显轻快又带着好奇的声音插了进来：“顾兄，这位就是宋姑娘吧？果然气质非凡！”

　　宋清漪这才注意到，顾策远并非独自一人。还有一个人气息与顾策远截然不同，更显跳脱随意。

　　顾策远似乎有些无奈，但不得不介绍：“清漪，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商万鹏，商公子。” 他转向商万鹏，“万鹏，这就是宋清漪宋姑娘。”

　　商万鹏，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京城里有名的风流倜傥人物。他几步上前，目光灼灼地落在宋清漪身上。只见烛光下，素衣女子端坐，面容清丽绝伦，那双本该是缺憾的眸子微垂着，却更添一份出尘的静谧与神秘。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药草清香，与这医馆的质朴气息融为一体，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宋姑娘，久仰久仰！”商万鹏拱手行礼，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热情，“顾兄可是把你藏得严实，今日一见，真是…真是…” 他似乎一时词穷，竟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接下来的客套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宋清漪。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顾策远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推了商万鹏一下。

　　“啊！哦！失礼失礼！”商万鹏这才如梦初醒，俊脸微红，慌忙再次作揖，“在下商万鹏，见过宋姑娘！顾兄常提起姑娘妙手仁心，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商公子客气了。”宋清漪微微颔首还礼，态度不卑不亢，平静无波。

　　恰在此时，前厅又传来敲门声，是最后一位预约复诊的病人到了。顾策远见状，对小翠吩咐道：“小翠，晚饭摆到后院石桌吧。我和商公子先去后院等清漪。”

　　“是，世子爷。”小翠应声，连忙去准备。

　　顾策远便引着还在不住偷瞄宋清漪的商万鹏，穿过前厅与后院相连的小门，往后院走去。后院不大，种了些常见的草药和花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在暮色中显得颇为清幽。

　　两人刚走出几步，离前厅还有一段距离，商万鹏就按捺不住激动，凑近顾策远，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惊叹和调侃：

　　“好小子！藏得够深啊！难怪拼了命也要拒了侯府千…” 他话未说完，顾策远脸色骤变！

　　“住口！” 顾策远猛地低喝一声，几乎是同时，右手如电般伸出，一把捂住了商万鹏的嘴巴！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和急迫。

　　商万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顾策远。

　　顾策远眼神凌厉如刀，狠狠瞪了商万鹏一眼，直到确定他不会再胡说八道，才缓缓松开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警告道：“慎言！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

　　商万鹏被他眼中的冷意慑住，讪讪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话，只是眼神依旧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他们以为声音压得够低，距离也够远。却不知，前厅里，正在为病人诊脉的宋清漪，指尖搭在病人的手腕上，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她的听觉本就远超常人。商万鹏那句被强行打断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清晰地刺入了她的耳膜：

　　“难怪拼了命也要拒了侯府千…”

　　“侯府千…”后面是什么？千金？婚事？

　　顾策远…拒了侯府的…婚事？

　　为了…她？

　　病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症状，宋清漪却觉得周遭的声音都模糊了，只剩下那句被截断的话在脑海中嗡嗡作响。指尖下病人的脉搏跳动，仿佛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强迫自己凝神，继续完成问诊，开方，嘱咐病人。动作依旧稳定，声音依旧平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刚刚被山下堂的忙碌和满足填满的一角，仿佛瞬间被凿开了一个洞。冰冷的、带着王府阴影的寒风，正呼呼地灌进来。

　　顾策远不知道她听到了。
　　他还在后院，带着对商万鹏的余怒和对接下来晚餐的隐隐忧虑。
　　而宋清漪，在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后，静静地坐在问诊的小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桌沿，空洞的眼中，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一片骤然翻涌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后院飘来了饭菜的香气和小翠摆碗碟的轻响。
　　前厅里，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