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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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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惨淡的微光透过窗棂,给死寂的医馆内间蒙上一层冰冷的灰白。宋清漪依旧枯坐在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搭着顾策远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搏动的脉搏。一夜未眠的疲惫刻在她苍白的脸上,空洞的眼眸下是浓重的阴影。王妃留下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她的心湖,只剩下对床上之人安危的本能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下的脉搏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紧接着,一声极其低微、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从顾策远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呃……”
宋清漪如同触电般猛地回神,身体瞬间绷紧:“顾远?顾策远?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策远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清漪那张写满疲惫、担忧和深深自责的脸。后腰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重锤碾过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渗出额头。
“清漪……”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别动!”宋清漪几乎是扑到床边,双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虚按在他的肩头,“千万别动!你的腰伤很重!告诉我,哪里最不舒服?除了腰,还有哪里疼?”
“腰……后腰……”顾策远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痛楚,“像……像要断了……火辣辣的疼……透到肚子里……”
“其他地方呢?”宋清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绷得更紧,“你的腿!顾远,你的腿感觉怎么样?脚趾能动吗?有没有麻木或者针扎的感觉?”她问得又快又急,指尖下意识地移向他的腿侧,却又不敢用力触碰,只是虚悬着,等待着关乎生死的答案。
顾策远闭眼努力感知了一下,强忍着剧痛,尝试着动了动脚趾,又微微屈了一下膝盖,虽然动作极其轻微且引发了腰部更剧烈的疼痛,但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肢体的存在和掌控力。
“腿……能动……没有麻……就是腰疼得厉害……”他喘着粗气回答。
宋清漪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身体几乎虚脱地晃了一下。没有麻木!能动!这意味着脊柱神经很可能没有被那致命的一撞伤及根本!巨大的后怕和庆幸让她眼眶瞬间酸涩,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自责和那个必须面对的疑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重新搭回他的手腕,感受着他因剧痛而紊乱急促的脉象,声音低沉而严肃:“顾策远,告诉我,你这腰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顾策远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注视”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掩饰:“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宋清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受伤,“顾策远!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你是不是就欺负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你强撑的样子,看不见你背后的伤?!”
她猛地指向门口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小翠!小翠都告诉我了!她说你一进门,就疼得直不起腰,脸色白得像鬼,一路都是用手死死撑着后腰挪进来的!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若无其事?!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不会再瞒我!你说过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你就是这样‘一起面对’的?用满嘴的谎言和强撑出来的平静?!”
字字句句,如同裹着冰棱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顾策远心上。他看着宋清漪因愤怒和失望而微微发红的脸颊,看着她空洞眼眸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瞬间土崩瓦解。后腰的剧痛仿佛也抵不过此刻被她戳穿谎言的心痛。
“清漪……”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喉结剧烈滚动,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不堪的坦诚和深沉的无奈,“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更不想让你卷入这些……污糟事里……”
他断断续续地,将这几日如同炼狱般的煎熬和盘托出:
·王府与侯府联姻的巨大压力,如同两座大山压顶。
·他一次次强硬地拒绝,换来的是父王雷霆震怒的斥骂,是母妃声泪俱下、以死相逼的哭诉哀求。
·王府并非没有能力碾碎这小小的山下堂,之所以迟迟未动手,竟是因为宋清漪“盲女神医”的名声已在京城底层百姓中悄然传开。王府忌惮强行毁掉医馆会激起民怨,影响王府声誉,才投鼠忌器,暂时隐忍。
·最后,是那顿毫不留情的军棍。父王盛怒之下亲口下令,执刑的侍卫不敢放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后腰上,几乎要将他拦腰打断。他就是拖着这副几乎散架的身体,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想来见她,却在半路被得到消息的沈秋雁带着侍卫拦下……
·沈秋雁那冰冷刺骨、充满羞辱和警告的话语,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的贡品冷香……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权贵阶层的冰冷残酷。宋清漪静静地听着,指尖下的脉搏随着他的讲述时而急促如鼓,时而沉滞如石。她仿佛能透过他嘶哑的声音,看到他在王府威严下孤军奋战的艰难,看到他面对母亲眼泪时的痛苦挣扎,看到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还要应对沈秋雁的刁难……
原来,他独自一人,在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挡下了如此多的狂风暴雨和致命利箭。那座看似平静的山下堂,竟是在王府对民意的忌惮下,才得以幸存的风雨飘摇的孤岛。而她,却因为一缕冷香,就将他推向了深渊……
巨大的心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宋清漪。愤怒和失望消失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酸楚和几乎将她撕裂的自责。她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覆上他放在床边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尖都在发颤。
“傻瓜……”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那可怕的撞击声和顾策远濒死的惨嚎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顾策远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颤抖,感受到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滚烫泪水,反手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握了握她的指尖,试图传递一丝安慰:“别哭……清漪……是我不好……是我没护好自己……让你担心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翠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慌的声音:“姑……姑娘!外面……外面来了王府的人!说是奉王妃娘娘之命,带了太医来给世子爷看伤!他们……他们就要进来了!”
刚刚揭开真相的沉重温情瞬间被打破!冰冷的现实如同利刃,再次悬在了头顶。王府的“关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和审视,来了。宋清漪猛地擦掉眼泪,挺直了背脊,空洞的双眼“望”向门口的方向,手指却下意识地紧紧回握住了顾策远的手,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的锚点。
新一轮的风暴,伴随着太医的脚步和王府侍卫冰冷的注视,已然降临在这间小小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