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渊》刘开开

35、第 35 章

　　宋清漪指尖的银针细如牛毛，在跳跃的烛火下闪烁着寒光。她摒除一切杂念，所有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凭借着对经络穴位的深刻记忆和指尖下肌肉的细微反馈，精准地将银针一一刺入顾策远腰背及下肢的关键穴位。

　　行气化瘀，通络止痛。
　　每一针落下，都带着她全神贯注的意念和精纯的指力。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肿胀灼热的可怕伤处，只在周围施针疏导淤塞的气血。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她浑然不觉。

　　随着银针的捻动，顾策远那撕心裂肺的痉挛和痛苦的呻吟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而混乱的呼吸也变得绵长而沉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冷汗浸透衣衫，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似乎被银针暂时锁住、安抚了。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最终陷入了一种因极度疲惫和伤痛而导致的深沉昏睡之中。

　　宋清漪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指尖拂过他手腕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沉涩，但那股横冲直撞、几乎要撕裂脏腑的逆乱气机已被暂时压制下去，脉象平稳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拔除银针，又让小翠取来化淤散，用温水和开，动作轻柔地避开伤处，喂他服下些许。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筋疲力尽。但她不敢离开，只是拖了张矮凳，静静地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他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但稳定的脉搏跳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还在。屋里只剩下顾策远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小翠和阿旺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夜色在无声的守护中缓慢流逝。窗纸由浓黑渐渐透出灰白，天色蒙蒙亮了。

　　就在这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刻——

　　“砰——！！！”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医馆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一脚踹开！

　　“啊！”小翠被吓得尖叫一声。

　　“世子爷！世子爷您在里面吗？！”几个王府侍卫粗犷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涌入小小的医馆！

　　紧接着，一个冰冷威严、带着压抑不住焦虑和怒意的女声响起，如同寒冰碎裂：

　　“策远！”

　　宋清漪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这个声音…是平淮王妃！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竹杖还未及点地，一群人已如狼似虎般冲进了里间。为首的正是一身华服、却难掩憔悴和惊怒的平淮王妃！她身后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王府侍卫和两个贴身嬷嬷。

　　王妃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就锁定了床上昏睡不醒、脸色惨白的顾策远！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样子，王妃的眼圈瞬间红了，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嬷嬷及时扶住。

　　“我的儿！”她发出一声悲鸣，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去抚摸儿子的脸，却又怕惊扰到他。

　　“娘娘…世子爷他…”小翠吓得跪倒在地，语不成句。

　　王妃猛地抬头，那双充满血丝、带着滔天怒火的眸子，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站在床边的宋清漪！所有的焦虑、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是你！又是你这个妖女！你到底对我的策远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来人！立刻把世子抬回王府！传太医！快！”

　　侍卫们立刻应声上前，就要动手去抬顾策远。

　　“不能动他！”宋清漪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猛地向前一步，竹杖重重地点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竟生生阻住了侍卫的动作！

　　她空洞的双眼“直视”着王妃声音的方向，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定：

　　“王妃娘娘！世子他后腰遭受重创，伤及筋骨，脏腑亦受震荡！万一是伤到了脊柱要害，此刻贸然移动，稍有不慎，便有瘫痪之危！谁也不能动他！”

　　“瘫痪？！”王妃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她看着床上儿子毫无知觉的样子，再看向宋清漪那张虽然盲目却充满决绝的脸，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她虽然恨极了这个盲女，但也听闻过“山下堂”和“瞎眼神医”的名声。儿子重伤至此，若真因移动不当而瘫痪…那后果她不敢想象！

　　侍卫们也被“瘫痪”二字震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再动。

　　医馆里死寂一片，只有王妃急促的喘息声。

　　宋清漪感受到对方的犹豫和恐惧，继续说道，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医者的冷静：“请王妃娘娘明鉴！世子此刻伤势虽重，但经民女施针用药，已暂时稳住。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卧，待伤势稳定，民女自会判断何时可以移动。若强行抬走，路途颠簸，后果不堪设想！”

　　王妃死死地盯着宋清漪，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告诉她，这个盲女的话可能是对的，是为了策远的安危。但情感上，她无法容忍自己的金尊玉贵的儿子躺在这个低贱盲女的医馆里，由她来救治！

　　两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最终，对儿子可能瘫痪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好…”王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不甘和屈辱的颤抖，“好！就让他在你这里…养着！”

　　她猛地直起身，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宋清漪、小翠、以及门口探头探脑、吓得面无人色的阿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但是宋清漪，你给我听好了！也给你们所有人听好了！”她指着宋清漪，指尖因愤怒而颤抖，“我儿子若在你这里掉了一根头发，或者伤势有任何恶化…你们！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活不了！我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

　　说完，王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睡的儿子，眼中充满了心痛和不舍，却只能强忍着，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在侍卫和嬷嬷的簇拥下，如同来时般，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山下堂。只留下那句恶毒的威胁，如同沉重的枷锁，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门被粗暴地关上。

　　医馆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压抑。

　　宋清漪握着竹杖的手指，冰凉一片。她缓缓地坐回床边的矮凳上，疲惫地闭上了空洞的双眼。

　　守住的，是他的性命安危。
　　迎来的，却是王妃刻骨的杀意和王府随时可能降临的雷霆之怒。

　　顾策远依旧在昏睡，浑然不知这黎明时分的惊涛骇浪。而守护在他床边的宋清漪，却已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他脚下这方小小的“净土”，已然踏上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