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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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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的暖阳和公主的康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水中,激起的涟漪远超宋清漪的想象。
当她再次回到山下堂,医馆似乎还是那个医馆,药香依旧氤氲,小翠和阿旺忙碌的身影依旧熟悉。然而,细微之处,变化已然发生。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那块悬挂在门楣之上的牌匾。曾经那方朴拙的、刻着“山下堂”三个字的木匾,已被悄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沉甸甸、散发着庄重气息的黑底鎏金牌匾。牌匾上,“山下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金辉。
“姑娘!姑娘!是御赐的牌匾!黑底鎏金的!上面的字……是长乐长公主亲笔所题!” 小翠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拉着宋清漪的手去触摸那冰凉的、刻着深深字痕的匾额边缘。
宋清漪的指尖抚过那凸起的、温润的鎏金字体,感受着那不同于木质的光滑与厚重。长公主……她竟如此有心。这方牌匾,是无声的认可,是沉甸甸的护身符,更是跨越了身份鸿沟的、一份真挚的情谊象征。
牌匾的变化,只是一个开始。
山下堂的病人,悄然间变得不同了。依旧有熟悉的街坊邻里带着头疼脑热前来,但更多的,是一些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生面孔。他们的马车低调却华贵,停在稍远的巷口;他们的仆从安静而规矩,候在门外;他们走进医馆时,眼神中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们是京中的达官显贵,是听闻了“瞎眼神医”妙手回春、更得长公主青眼和太后认可的风声后,慕名而来的人。
医馆的门槛,似乎无形中被抬高了。小翠和阿旺面对这些贵人,起初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在宋清漪沉静如水的态度影响下,也渐渐恢复了镇定,只是更加谨慎小心。
唯一不变的,是宋清漪。
无论来的是衣衫褴褛的贫苦老叟,还是珠光宝气的诰命夫人;无论对方是低声下气地恳求,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宋清漪的态度始终如一。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布衣,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诊桌后。空洞的双眼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来者身份地位的光环,只看到病痛本身。
“请坐。” 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指尖搭上脉搏,凝神细察。
询问病情,声音轻柔却清晰。
开方,斟酌药量,一丝不苟。
送走病人,颔首致意,毫无谄媚或倨傲。
她依旧会亲自走到那排熟悉的药柜前,打开一格又一格的抽屉。指尖在形态各异的药材间轻轻拂过,捻起一片当归嗅其香气,捏起几粒枸杞感受其干湿,掂量着茯苓的份量。分拣、称量、捣药……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与草木精灵的对话。药碾滚动的声音,捣药杵撞击石臼的闷响,是这繁华喧嚣的京城里,属于山下堂最本真的乐章。
那些达官显贵带来的喧嚣与试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表面激起微澜,却无法改变潭水的深邃与宁静。宋清漪的世界,始终围绕着药香、脉象和指尖下的生命律动。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窗棂,当最后一位病人带着药包离开,当小翠和阿旺收拾好一切也退下休息,医馆便陷入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
宋清漪会洗净双手,坐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她不再捣药,也不再分拣药材,只是静静地坐着。竹杖倚在腿边,空洞的双眼“望”向医馆通往前厅的那扇小门。
她在等。
等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等那推开小门时,木轴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等那一声低沉而温柔、仿佛能驱散所有疲惫的呼唤:
“清漪。”
无论王府的风波是否平息,无论侯府的算计是否还在暗中涌动,无论这京城如何风云变幻,顾策远总会找到空隙,如同归巢的倦鸟,回到这方小小的天地。
他推开门,看到的永远是那个静静坐在夕阳余晖中的身影。她感知到他的到来,会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眸准确地对准他的方向,脸上绽放出一个纯粹而温暖的笑容,如同山野间初绽的小花,干净得不染尘埃。
“你来啦?”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和安心。
“嗯,来了。” 他应着,快步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
无需多言。山下堂的牌匾在暮色中闪耀着御赐的荣光,医馆内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里权贵们带来的无形压力。但只要握住彼此的手,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存在,这方小小的后院,便依旧是只属于他们的、风雨飘摇中最后的宁静港湾。京城的风浪再大,也吹不散这盏只为彼此点亮的心灯。宋清漪的等待,顾策远的归来,成了这繁华漩涡边缘,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