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失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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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刑女子前方端坐一位身披狐裘大氅的美艳妇人，妇人一边把弄手里的暖炉，一边优雅地打呵欠。
伊拉诺藏身于花丛后面遥望，认出观刑的美艳妇人是带给她噩梦的王贵妃。
暄朗国各式各样的刑具，还真是层出不穷。十指连心，凭女子涕泪横流、不住哭喊挣扎的模样就知道有多疼。瞧她的衣服打扮，应该是个低位妃嫔，犯了过错才会受此重刑。
梦茹和杨彩画回身来寻伊拉诺，劝她尽快离开此是非之地，切莫惹祸上身。
伊拉诺不会傻到要上前制止，一来会连累到梦茹和杨姐姐，二来她现在不在法诃赛，没有尊贵身份加持，压根阻止不了，三来她懒得管。“嗯，我们走。”
伊拉诺刚挪动脚尖，只见一个容貌姣好的素净女子急切地赶过来，屈身给王贵妃行万福礼，随后朝受刑女子一通掌掴，直打得她双颊红肿、嘴角渗血，她们好像还说了什么，但距离有些远，听不太清。
伊拉诺怀揣满腹狐疑，随梦茹和杨彩儿离开。
从日精门的排水涵洞钻出去后，正赶上内监们轮值档口，她们不费很大力气便绕开守卫的内监。
梦茹言明太子妃有事寻她，她晚些再回春晖宫。太子妃命其协助伊拉诺照看太孙，直至太孙痊愈再回东宫，因而她这些日子都是宿在春晖宫的。
伊拉诺和杨彩画与其道别，沿着朱红宫墙往春晖宫走。
“杨姐姐，你为何入宫？”
听到伊拉诺没头没尾地一问，杨彩画没来由地紧张，目光有些躲闪，谨慎地回道：“原本订亲的夫婿突发暴病，命不久矣，我不想嫁过去当寡妇，于是选择替妹妹入宫当值。”
伊拉诺扬起笑脸，从侧面抱住杨彩画：“可怜的杨姐姐……我们以后相互扶持！”杨姐姐是她们同批宫娥中年纪颇长的，比梦茹还要虚长一岁。原来是准备嫁人的，确实解释得通。
杨彩画为对方揽抱的须臾身体僵硬，而后才放松下来，欣慰地眨眨眼：“嗯、嗯。”她一激动，开始滔滔不绝地在伊拉诺耳边说自己打探到的宫廷秘闻。
她们回到耳房，正遇到雷灏前来传太孙的话，说伊拉诺今夜可安心休息，不必前去侍疾。
雷灏察觉她们气息不匀，略带喘息，鼻尖泛汗，面色潮红，似是疾走或小跑过。宵禁后乱跑，若被抓到，可不只是挨顿板子的事。但雷灏没有戳穿她们。
翌日，伊拉诺端着一盘糕点和一碗药站在春晖宫书房外。
太孙和詹事府的杨大人已在里间议事一个时辰，药温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她低头瞅瞅青花瓷碗内的黄棕色液体。当时梦茹给半昏迷状态的她喂药，初闻该苦涩难闻的味道，她竟不慎呕出酸水。在自己喝药和给太孙熬药、侍候他喝药的过程中，短短数日，她就适应了暄朗汤药的刺鼻味道。
不得不说，虽然汤药难闻些，药效却是杠杠的。暄朗的医术，当真厉害，比起欧罗巴先进百倍不止。法诃赛那些只知放血的庸医，病人能否挺过去全靠自身造化。
伊拉诺维持端托盘的姿势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她实在是端不住了。两手彻底麻木没知觉，她心一横，把木托盘缓缓放于地面，揉捏起胳膊和腿。之后她干脆并膝蹲在地上，把木托盘搁置双膝上。
候立于她身后的宫娥瞧见，怯生生的提醒：“孙司闱，您这样行事，怕是于礼不合。”
伊拉诺回头，冲宫娥假笑：“你与其他宫人不讲出去，殿下就不会知道。”宫娥知晓伊拉诺正得宠，地位不一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局促地退回原地。
将宫娥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伊拉诺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不该如此刻薄，毕竟人家在好心提醒她。她放下托盘，转身柔拍宫娥肩头，宫娥像受了惊吓似的缩起肩。
伊拉诺并不恼，客气地说：“若殿下问起，我自己和他解释。放心，不会牵连你们的。你，叫什么名字？”
宫娥耸肩缩脖，极其小声的回覆：“奴婢……叫柳茵。”
“柳茵，我记住了。多谢你的提醒。”
因甚少听见上位者的道谢，柳茵手足无措，本能地要屈膝辞谢。
伊拉诺抬手托住其小臂：“哪里有受谢者向道谢者行礼的道理？”
伊拉诺和善的笑容，如朝阳的光芒照进柳茵的心底，瞬息间驱散她的尴尬和不安。
柳茵回以微笑。
伊拉诺回归原处，思绪飘远。
太孙的确阴晴不定，说不定今日对她疼宠有加，明日就将她沉塘示众。若他知道自己不守宫规，是会打板子，还是赶出宫呢？如果能将她驱赶出宫，那她定会三跪九叩、千恩万谢。如此小事，不至于令她小命不保吧？可太孙手段向来残酷，谁又说得准。
她心头发怵，随手抓起瓷盘内的点心往嘴里送。
暄朗的糕点味道属实不错，松软可口。然而，不知怎的，她竟越发想念法诃赛的干干硬硬、不甚好吃的pain (面包）。毕竟吃了十二三年，感情还是颇深的。
伊拉诺夹起第二块点心，记起此乃呈给太孙的吃食。吃一块，或可找借口说是提其试吃，若连吃两块，便不再好搪塞。她只得小心翼翼地把点心放回瓷盘，重新摆置剩余点心的位置，掩饰自己的偷吃行径。
殿内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以及中年人关切的询问声：“殿下！您还好吗？是否唤御医前来？”里间陡然拔高的声音令伊拉诺神色沉凝，她将木托盘转交给身后的柳茵，耳朵贴紧门框，想听听太孙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去喊御医。
咳嗽声渐止。“无妨，杨谕德，您继续。”诸葛瞻基的气息不是很足。
“臣是说，宫内宫外传您盛宠春晖宫司闱孙氏，当众搂抱失仪不说，甚至为其抗驳贵妃的意思。弹劾您的奏折如纸片般飞向圣上的御案。当下东宫为圣上猜忌，地位不稳，望您审慎言行，切莫因私误事。”
伊拉诺听到对方谈到自己，将耳朵整个贴至门板，试图听清太孙的回答。未想，门倏地从里间被人拉开。
如蜘蛛般伏身门板的伊拉诺登时立不住，整个身子朝打开门的诸葛瞻基扑去。诸葛瞻基本可扶住她的，却因病情未愈脚下发软，顺势为伊拉诺压在下面，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门口的宫女内监吓得匆忙跪倒，纷纷口呼：“殿下饶命！”希望太孙不会迁怒于他们。他们中已经有人劝谏过孙司闱，奈何其一意孤行。
场面立时尴尬，诸葛瞻基一只手环住伊拉诺，伊拉诺压于诸葛瞻基胸口。伊拉诺没敢抬头，用余光一扫，发现某人放大的俊脸触手可及，她心底苦笑，干脆装晕不动。
诸葛瞻基清晰地瞧见她嘴角边的糕点渣子。也是奇女子，偷吃竟不抹净嘴。
方才摸到的凹凸不平、具有金属质感的物什是？诸葛瞻基瞟向伊拉诺的左手腕，竟是个嵌有五块宝石的黄金镯，瞧起来非中原产物。平时有衣袖遮盖，不易察觉。
宫人们纷纷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二人扶起。伊拉诺像滩烂泥一样依附在诸葛瞻基的身上，宫人们欲将其拉离架走，未成功，诸葛瞻基只得勉为其难地揽紧她的纤腰。正好，身体虚弱的他也能借伊拉诺的力稳稳站定。
杨喻东绕到诸葛瞻基面前，迟疑开口：“此女官？”
“她连续数日侍疾，劳累过度，方倚门而眠。”
看太孙执意维护的态度，杨喻东猜度她定是近日风言风语的核心人物——司闱孙氏。
“臣知您血气方刚，然至明年选妃，定可如愿，何必急于一时？”杨喻东躬身深揖，“今闻殿下咳喘仍剧，伏愿殿下珍视玉体，静心摄养，早日康健如初。太子殿下复有微恙，恐难理事。东宫诸事仍需您主持大局。”
诸葛瞻基略低首，以示礼遇：“杨谕德的谏言，孤谨记于心。卿慢行，不送。”
雷灏出去送杨喻东。
诸葛瞻基的身子很暖和，软软的，靠着很舒服，鼻尖萦绕淡淡的花草馨香，伊拉诺贪恋起他的怀抱，不愿动弹。
“人走了。不打算从孤的身上下来吗？”
诸葛瞻基的冷言厉色令伊拉诺不敢再装，她磨磨蹭蹭地从其身上挪开。下一刻，她察觉到诸葛瞻基身子晃悠、站立不稳，眼明手快地圈住他的臂膀，扶他到书案前的南官帽椅歇息。
他单手支于书案，托住发昏的头，闭目小憩。半晌，诸葛瞻基语带讽刺地说：“想不到，挺会装的。”
伊拉诺吐吐舌头，招手示意柳茵将汤药和糕点呈上，极尽温柔地给他一勺勺喂药，贴心地用袖内的绢帕拭去他嘴角滑下的药液。待碗内药尽，她先是掰下糕点的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咽下，无甚异样后，才把剩余半块糕点恭谨地送到诸葛瞻基嘴前，直至他象征性地浅咬一口。
希望太孙能看在她精心侍候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的偷听行径。
“为何偷听？”
“奴婢听您咳得厉害，担心您的身子。”好歹她是担忧他的身体状况才违矩的。
诸葛瞻基睁开眼，坐直身子，抓起狼毫，大笔一挥，写下四个清润遒劲的字，递给伊拉诺：“今日内誊抄一千遍。另加十记板子，因司闱孙氏近几日需照顾孤，暂不实行，且记下。”
“奴婢领罚。”伊拉诺叫苦不迭。太孙莫不是知道自己的软肋，竟会罚抄？她讨厌写暄朗的文字，好难的，比用筷子难上百倍。皮肉之罚也没减免，只是推迟执行。
外间伏地跪等的宫女内监艳羡不已。胆大包天地偷听主子讲话，结果仅仅受十下板子和罚抄几千个字？若换其他人，怕是会给活活打死。
诸葛瞻基又开始急咳，那架势，恐会将五脏六腑咳出。伊拉诺轻抚其后背，给他斟茶水送服，止咳效果并不佳。
伊拉诺俯身探头至诸葛瞻基的腋窝下，左手环绕其腰背，拽紧他的镶金玉革带，右手把他的臂膀拉到自己肩头，使劲吃奶的气力堪堪使诸葛瞻基站起来。
“咳，咳，做什么？”诸葛瞻基在咳喘间隙挤出几个字。
“把你扶到寝室休息。”伊拉诺坚定地迈出一小步，膝盖不住地打颤。她的身子明显支撑不住太孙的重量，但她偏要逞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失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