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帮》栖风酌雪

16、第 16 章

　　“喏。”
　　幼枫却像是接过了什么稀世珍宝。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近乎虔诚地将那块还带着他掌心余温和木头本身微凉触感的木牌接过来。指尖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深深浅浅、带着毛刺的刻痕，粗糙得有些扎手，却有一种无比真实的、属于创造的力量感。她捧在手心里，就着跳跃的火光，反复地、仔细地端详着，目光细细描摹着那骆驼的每一道线条，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爱、珍视和一种找到归属的激动。这不仅仅是一块木牌，这是骆驼帮的魂，是她全新江湖路的起点象征。
　　她轻轻解下腰间一根用来束发的、质地尚佳的彩色丝绦，那柔滑的丝绸与粗糙的木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仔细地将丝绦穿过木牌上方林夏特意留下的一個小孔，打了个结实又漂亮的结，然后郑重其事地将木牌系在自己腰间最显眼的位置，还特意调整了一下绳结的长度和木牌的角度，确保它既能被清楚地看到，又不会在行动中轻易掉落或碍事。系好后，她还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牌面上那只昂首的骆驼，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满足、自豪与无限憧憬的灿烂笑容。
　　“从现在起，这就是我们骆驼帮的信物了！”她挺起胸膛，声音清脆而响亮地宣布，仿佛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地、完全地成为了“骆驼帮主”。
　　林夏看着她那副郑重其事、仿佛举行了什么盛大仪式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浅淡得几乎看不见，随即又恢复常态，仿佛无事发生般，拿起一旁烤得恰到好处、滋滋冒油的兔肉，若无其事地继续啃了起来，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几日后，在一处小小的、只有几户人家和一眼苦泉的绿洲补充补给时，幼枫腰间那独特的、刻着粗糙骆驼的木牌，引起了唯一一位在此歇脚的胡商的注意。那商人大约四十岁年纪，眼珠精明地转动着，目光在木牌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林夏腰间那柄用旧布缠裹的弯刀，虽有遮挡，却自有一股煞气，以及阿木、小刀等人虽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模样，脸上的精明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惊讶与敬意的神色取代。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试探问道：
　　“几位英雄，恕小人眼拙，敢问……诸位可是前些时日，在月牙泉畔仗义出手，驱赶了黑风寨马匪，解救了许多商旅的‘骆驼帮’好汉？”
　　幼枫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得意、新奇与些许虚荣的暖流涌遍全身。她努力学着林夏平日那副波澜不惊、高深莫测的模样，微微扬起下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哦？你也听说过我们骆驼帮？”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腰间的木牌，仿佛那粗糙的刻痕能给她带来无穷的底气和勇气。
　　一旁的林夏正拿起一袋黍米掂量，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米价：“那可不。名头传得越快，黑风寨的残余和沙州城那位丢了货的张老爷，找上门来的速度也越快。这沙漠里，想踩着我们扬名立万或者报仇雪恨的人，怕是只多不少。”
　　幼枫脸上刚刚绽放的得意笑容，瞬间像是被风沙打蔫了的小花，萎靡了下去。她嘟起嘴，小声嘀咕：“你就不能……不能让我先高兴两天吗……”
　　一直默默检查骆驼蹄子的老陈此时驱驼上前半步。他先是对幼枫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才看向林夏，声音不急不缓，带着沙漠老人特有的沉稳：“副帮主考虑得是，名声大了确实招风。不过帮主年轻，有锐气是好事。”他话锋一转，看向幼枫，眼神里带着长辈的慈和，“咱们骆驼帮要想在这大漠里长远走下去，光有锐气还不够，得有个安稳的窝。就像沙漠里的沙狐，再能跑，也得有个洞藏着，才能躲风避雨，生养崽子不是？”
　　老陈这番话说得朴实又在理，幼枫听着，只觉得句句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连日来的颠沛流离，让她无比渴望一个能安稳睡觉的角落。她立刻点头，眼睛重新亮起光芒，带着期盼看向林夏：“老陈说得对！我们是该有个自己的‘家’了！林夏，你觉得呢？”
　　林夏放下黍米，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四周荒凉的景色，点了点头：“是需要个落脚点。地方得僻静，但不能离水源和商道太远，不然就成了聋子瞎子。最重要的是，地势得好，易守难攻。”他转向经验最丰富的老陈，语气带着询问，“老陈，你路子熟，知道有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吗？”
　　老陈眯起那双看惯风沙的眼睛，抚了抚胡须，想了一会儿，眼中精光一闪：“嘿，还真让副帮主问着了。往东南走大概两天，有个叫‘响水窝’的废弃驿站。我年轻时躲沙暴去过一次。那地方背靠一大片风蚀石林，石头长得奇形怪状，跟迷宫似的，生人进去准迷路。驿站院子里还有口小泉，水是从地下暗河来的，清甜，够咱们这些人用。”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表情，声音也压低了些，“就是……那地方名声不太好。早些年闹过匪，死了不少人，都说冤气重，不干净。这些年，路过的都绕着走，嫌晦气。”
　　“不、不干净？”小刀立刻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变了调，“陈叔，您是说……有，有鬼？”他紧张地四下张望，好像黑暗里真藏着什么东西。
　　旁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阿木，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腰间的刀柄，声音硬邦邦的：“活着的时候都不怕，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幼枫却是眼睛一亮，所有的担忧都被“废弃驿站”、“复杂石林”、“自有水源”这几个关键词带来的兴奋取代：“废弃的？还有现成的房子和水源？这地方简直是为我们准备的！”她兴奋地看向林夏，像个发现了秘密宝藏的孩子，甚至开始觉得那“闹鬼”的传闻都成了优点，“闹鬼才好呢！正好帮我们吓跑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省得我们自己去立牌子写‘闲人免进’了！”
　　林夏看着幼枫那跃跃欲试、仿佛不是去安家而是去探险的模样，知道阻拦无用，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说：“那就去看看。若地形真如老陈所说，收拾出来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刀那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至于什么‘不干净’……多半是以讹传讹，或者是些昼伏夜出的野兽弄出的动静，再不然，就是些装神弄鬼、借荒废之地藏身的不法之徒。”
　　他掂了掂手里那袋黍米，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意味：“我早年为了追剿一伙专门在废弃驿站、古墓附近劫掠商旅的‘坟头鼠’，在那类地方蹲守过不少时日。对付这些借着荒僻和传闻唬人的把戏，还算有点经验。是人是鬼，是兽是风，一看便知。”
　　幼枫、小刀，甚至老陈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看向他。幼枫更是睁大了眼睛：“你……你还剿过‘坟头鼠’？”
　　林夏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语气依旧平淡：“那可不。行走江湖，见得多了。这套辨明真伪、破除虚妄的本事，我练了……”他似乎在回想，“……反正有些年头了，一般装神弄鬼的宵小，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一刻，连一直沉稳的老陈眼中都露出了几分真正的讶异和佩服。小刀更是张大了嘴巴，看林夏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座移动的江湖百科。
　　幼枫看着他这副明明是在“显摆”自己经验丰富、却偏要装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闹鬼”而产生的小小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满的安全感和……有点想笑的感觉。她强忍着笑意，用力点头：“好！那就全靠林……林神探了！我们这就出发，去会会那个‘响水窝’，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林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这“林神探”的称号，转身去牵马，留给众人一个经验老到、无所畏惧的背影。只是那微微挺直的脊背，似乎暴露了他内心的一丝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