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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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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还未完全驱散沙漠的寒意,林夏和老陈已经牵着马匹,站在营地门口整装待发。
“距响水窝两日驼程,”林夏摊开羊皮地图,用炭笔在黑石山口的位置画了个圈,“若是顺利,明晚能到山口外围。若有变故,最迟后天傍晚前回来。”
幼枫裹着厚实的斗篷,嘴里呼出白气,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真不能带我去?那地方比迷魂荡还远呢。”
“嗯。”林夏轻哼一声,头也不抬,继续在地图上标注方位,“你连营地到石林的路线都还没记全,去黑石山口?怕是走不出十里地就得迷路。”他把炭笔扔给老陈,“按昨天说的,营地交给你们。阿木负责警戒,小刀继续练手腕,你——”他抬眼看向幼枫,“把石林那几个藏身点的位置记熟,回来我要考你。”
幼枫撇撇嘴,但没反驳。她知道林夏说得对——前天她试着独自进石林做标记,结果在第三个岔路口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刀举着火把把她领出来的。这事儿被林夏知道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早上在她面前放了五个水囊:“今天任务,带着这些水,在石林里找到所有标记点,然后在日落前回来。记不住路,就渴着。”
她那天差点真渴死在石林里。
“副帮主放心。”阿木的声音从瞭望哨上传来,沉稳有力,“西边沙丘的烟,这两天没再出现过。”
林夏点点头,翻身上马。老陈也利落地爬上另一匹骆驼——为了这次探查,他们特意从沙州城租了两匹脚力好的。
马蹄声和驼铃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起伏的沙丘之后。
幼枫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阿木在瞭望哨上提醒:“帮主,该去石林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营地一角——那里堆放着昨天林夏让她准备的“学习工具”:一把崭新的、刃口闪着寒光的小铲子。
“十五个铜板,”林夏递给她时语气平淡,“沙州城东市买的,和我的那把同一家铺子。先用这个练,免得糟蹋了我的顺手家伙。”
幼枫当时不服气:“你的才十五个铜板,我的怎么就不能用?”
“那可不。”林夏把自己的铲子从腰间抽出来,随手一挥,铲尖精准地削断了三丈外一根枯枝,“我这把用了七年,磨了不下千次。你的?”他瞥了眼她手里崭新的工具,“先学会怎么拿稳再说。”
现在,幼枫握着那把新铲子,感觉手柄粗糙磨手,重量分布也怪怪的——明明看着和林夏那把差不多大小,握在手里却总觉得别扭。
“先从挖坑开始。”阿木不知何时已经从瞭望哨上下来,站在她身后,“副帮主交代了,今天你要学会挖一个三尺深、口小肚大的陷坑,上面用细树枝和沙土伪装。”
幼枫眼睛一亮:“就像你们在月牙泉抓沙鼠的那种?”
“类似。”阿木点头,“但更大,更深。是用来对付人的。”
这话让幼枫心头一紧。她握紧铲子,选了一处沙地较硬的地方,学着林夏的样子,将铲尖对准地面,用力踩下去——
“噗。”
铲子只入土半寸,震得她虎口发麻。
阿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力不对。铲子要斜着入土,借用腰力和体重,不是靠蛮力。”
幼枫咬咬牙,调整姿势,再次尝试。这次铲子入土深了些,但当她试图撬起沙土时,手柄在她掌心打滑,一捧沙土全撒在了自己脚面上。
小刀在不远处练铜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结果手腕一抖,铜钱“叮”的一声打偏,飞进了柴火堆里。
“笑什么笑!”幼枫恼羞成怒,“你练了三天,不也就打中五次树干?”
小刀赶紧闭嘴,苦着脸去柴火堆里扒拉铜钱——那是他最后三枚练习用的铜钱了,再丢就得用自己的零花钱补。
阿木摇摇头,走到幼枫身边,握住她的手,调整她握铲的姿势:“虎口抵住这里,手指不要握太紧。起土时,用膝盖顶着铲柄借力。”
他的手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幼枫跟着他的指导,一下,两下,三下……沙坑渐渐有了雏形,但形状歪歪扭扭,口大肚小,别说陷人,陷只兔子都费劲。
“不行,重挖。”阿木毫不留情。
幼枫累得气喘吁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那个丑陋的沙坑,又看看手里这把不听话的铲子,忽然想起林夏那把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旧铲子。那铲子在他手里,简直像手臂的延伸,想削哪儿就削哪儿,想挖什么坑就挖什么坑。
“他的铲子……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她忍不住问。
阿木想了想,难得说了句长话:“副帮主说,兵器用久了,会记住主人的习惯。他的铲子陪他七年,走过三千里沙漠,挖过水坑,埋过死人,挡过刀剑。你用这把新的,得从头开始和它磨合。”
这话说得玄乎,但幼枫听懂了——没有捷径,只有苦练。
她抹了把汗,重新握紧铲子。
两日后,黑石山口。
林夏勒住马,眯眼看向前方那片嶙峋的山岩。黑石山名副其实,整片山体都是深黑色的玄武岩,在正午的烈日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山脚下散落着些风化的碎石,偶尔能看到几丛顽强生长的骆驼刺。
“就是这儿了。”老陈从骆驼上下来,蹲下身查看地面,“有新鲜的车辙印,不超过两天。”
林夏也下马,顺着车辙印的方向看去。印子很深,显然车辆负重不轻,而且车轮间距很规整,不像是普通商队的杂乱车辙。
“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牵着坐骑,沿着车辙印小心翼翼地前进。山口的风很大,裹挟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林夏把斗笠又压低了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车辙印在一处巨大的黑色岩壁前消失了。
岩壁高约三丈,表面布满风蚀的孔洞,看起来和周围的山体没什么两样。但林夏注意到,岩壁根部的沙土颜色和别处不太一样——更深,更紧实,像是被反复碾压过。
他走到岩壁前,抽出腰间那把铲子,用铲尖轻轻敲击岩壁。
“咚、咚、咚……”
声音沉闷,回音短促。
老陈也走了过来,蹲下身捻起一撮岩壁根部的沙土,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硫磺味,比永利货栈后巷的还冲!还混着一股……说不清的刺鼻味儿。”
林夏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继续用铲子敲击。当他敲到岩壁左侧一处不起眼的凹陷时,声音忽然变了——
“空、空、空……”
回声悠长,明显是空心结构。
“伪装的入口。”林夏低声道,手中铲子一转,铲刃精准地插进岩壁一道细微的裂缝中,用力一撬。
“咔嚓。”
一块伪装成岩石的木板应声脱落,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一股混合着硫磺、硝石和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老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凑近洞口照了照:“有台阶,往下走的。”
林夏示意他退后,自己先一步钻了进去。洞口内的台阶是粗凿的石阶,边缘已经磨得光滑,显然经常有人行走。石阶向下延伸了约莫二十级,然后转向,通往一个更大的空间。
火光照亮眼前的景象时,连林夏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天然岩洞改造而成的作坊,大约有营地正屋三倍大小。洞壁一侧堆放着成袋的矿渣,另一侧则摆着几个粗糙的石臼和铁碾,地上散落着研磨过的粉末。最深处,几张简陋的木桌上,摆放着些半成品的铁管和陶罐,旁边还有几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黑色的火药。
“娘的……”老陈跟进来,倒吸一口凉气,“这规模,够装备一支五十人的队伍了。”
林夏走到木桌前,拿起一根铁管仔细端详。铁管长约两尺,内壁打磨得异常光滑,一端有螺纹,显然是用来连接什么的。他凑近闻了闻,管内残留着浓烈的硫磺和硝石味——这味道,让他想起蛇窟里那些绑匪身上带着的火药味,还有他们手中那些不像普通沙匪该有的、过于精良的武器。
“不是普通火铳。”他放下铁管,眼神凝重,“这东西更精细,像是……改良过的突火枪。蛇窟那些人用的,八成就是这种。”
老陈脸色发白:“私造火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钱老三背后的人,胆子也太肥了!”
林夏没接话,而是走到那堆矿渣前,用小铲子拨了拨。矿渣的颜色比之前在永利货栈看到的更深,纯度也更高,显然是经过二次筛选的。
“你看这里。”他指着一袋矿渣边缘的标记——那是一个用朱砂画的简易符号,像个扭曲的“徐”字,但又不太像。
老陈凑近看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之前从徐府带出来的丝绸碎片。那是徐小姐马车帷幔的料子,边缘绣着徐家的家纹——一朵简化的玉兰花。
他把丝绸碎片凑到矿渣袋的标记旁比对。虽然标记粗糙,但线条的走势和玉兰花瓣的弧度,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老陈的声音发颤,“徐家的标记?不可能啊,徐老爷怎么会……”
“不是徐锦荣。”林夏打断他,眼神冰冷,“是徐家内部的人,或者……是借徐家的名头打掩护。”
他想起在徐府花厅时,徐锦荣那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话——“沙州城这地方,看着太平,底下却暗流汹涌。”
原来暗流在这里。
两人在作坊里仔细搜查,又发现了一些线索:几张记录矿石进货和火药配比的草纸,字迹潦草,但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几件沾着矿渣的粗布工服,袖口都磨破了;还有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明日交货。”
字迹和草纸上的不一样,更工整,更用力。
林夏把纸条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遍那些半成品的铁管。他在其中一根铁管的内壁上,发现了一道极浅的刻痕——三道平行的竖线,像是某种计数标记。
这刻痕的手法,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很多年前,他追剿“坟头鼠”那伙盗墓贼时,在他们的一个藏身洞穴里,见过类似的标记。“坟头鼠”习惯用简单的线条记录东西,三道竖线代表“第三天”,或者“第三批货”。
难道这作坊里,有“坟头鼠”的人?
林夏把这个念头压在心里,没有告诉老陈。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差不多了,该撤了。”他收起纸条和那根有刻痕的铁管,“此地不宜久留。”
老陈点头,两人迅速退出作坊,重新用木板伪装好洞口,抹去脚印和痕迹。
走出黑石山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沙漠的夜晚来得快,不过半个时辰,星子就爬满了天空。
两人在背风处找了个岩缝歇脚,生起一小堆篝火。火光跳动,映照着林夏凝重的侧脸。
“副帮主,”老陈拨弄着火堆,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这事儿……牵扯太大了。”
林夏没有立刻回答。他拿出那张写着“明日交货”的纸条,就着火光又看了一遍。
“交货……”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脑海中闪过蛇窟里听到的对话,闪过徐府小姐被绑的蹊跷,闪过永利货栈偷偷运输的矿渣,闪过钱老三打听新帮派资金来源的举动……
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凑成一个模糊但危险的图案。
“先回营地。”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静,“把情况告诉帮主,然后……我们得早做打算了。”
老陈忧心忡忡:“若是对方知道我们查到了这里……”
“嗯。”林夏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火星噼啪爆开,“所以得跑在他们前面。”
他抬眼望向响水窝的方向,目光穿透沉沉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营地那温暖的灯火。
“距营地两日驼程,”他低声自语,“够沙里飞劫三趟货了。”
老陈没听清:“副帮主说什么?”
林夏踩灭最后一粒火星,翻身上马:“走,连夜回。早一刻到,多一刻准备。”
马蹄声刺破沙漠死寂,卷起的沙尘模糊了黑石山口狰狞的轮廓。
篝火旁,幼枫第三次重挖陷坑。阿木突然低喝:“马蹄声!“
她猝然抬头——
两道身影冲破夜色,斗篷沾着与迷魂荡如出一辙的硫磺味。林夏勒马甩下油纸包,矿渣在火光照耀下露出扭曲的“徐“字标记。
“私造火器,明日交货。“他语速极快,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沙里飞的马蹄印距此不到十里。“
风声骤厉。幼枫攥紧腰间木牌,刻痕硌得掌心生疼。账本上“三百文“墨迹未干,此刻她脑中只剩林夏踏灭火堆时的嘶哑命令:
“收拾家伙进石林——天塌前先把退路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