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 26 章 ...

  •   晨光刺破沙漠的冷寂,幼枫被规律的磨刀声唤醒。她揉着酸涩的眼眶坐起身,粗麻布地图和半截炭笔仍攥在手里——昨夜林夏那句“丙字编号”的指令还在耳畔回响。

      推门就见阿木就着晨曦磨刀,沙沙声与昨夜如出一辙。院中石板上,林夏和老陈已摊开两个油纸包,暗褐矿渣在晨光下泛着诡异光泽。

      “醒了?”林夏铲尖拨弄矿渣未抬头,“来认认这味道。”

      幼枫蹲下身,硫磺混着硝石的刺鼻味扑面而来,瞬间勾起迷魂荡岩缝里弥漫的气息。她心跳加速:“和蛇窟的火药...”

      话未说完,老陈枯指捻起碎渣:“纯度太高,能做大事——也能招大祸。”

      林夏将矿渣重新包好,指尖在油纸上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老陈枯瘦的手指捻着山羊须,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硫磺配硝石...这刺鼻味儿,早年跑硝石矿时闻过!听说只有专钻古墓的杂碎,才爱用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

      林夏轻嗯一声:“蛇窟不只是个窝点。那些'私兵',怕是连人带渣一起'处理'的屠夫。”

      阿木从瞭望哨上下来,手里捏着一小块黑色布条:“西边,沙丘后有烟,不像炊烟。风向朝东,这布条被风卷到哨塔基座下,沾着血迹。”

      林夏接过布条看了看——是上好的细棉布,边缘烧焦了,布纹细密,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料子。布条上还沾着些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距离?”林夏问。

      “骑马半个时辰。”阿木回答简洁。

      林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阿木,你带小刀留在营地,把我们的粮食和水分散藏到石林那几个洞里。老陈,跟我去西边看看。”

      他转向幼枫,指了指石林方向:“你按昨天我们说的,在粗麻布上把石林里那几个藏身点的位置标出来。用昨晚教你的标记方法。”

      “我也想去西边看看……”她小声说。

      林夏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容商量:“先把图画好。等图画完了,要是还有时间,让阿木带你练练爬墙——你之前爬石头的动静,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幼枫的脸瞬间涨红,梗着脖子反驳:“我那是第一次!”

      “那可不,第一次就差点把石头蹬塌了。”林夏翻身上马,“好好学,以后用得着。”

      马蹄声渐远。幼枫看着手里的粗麻布和炭笔,轻轻叹口气。

      林夏老陈两人纵马驰过沙梁,却在冒烟处只见余烬。林夏铲尖拨开灰堆,半截烧焦的货栈封签赫然显露:“永利“二字依稀可辨。

      “掉头!“林夏猛拽缰绳,“去沙州城西!“

      沙州城西,永利货栈后巷。

      老陈佝偻着背,头上包了块破旧的头巾,脸上特意抹了些灰,乍一看就像个在城里捡破烂的老汉。他推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装着几袋晒干的驼粪——这是沙漠边缘常见的生火材料。

      货栈后门开着,一个婆子正端着盆水往外泼。老陈瞅准时机,推着车“恰好”经过,车轮“不小心”卡在了一块石头上,几块驼粪骨碌碌滚了下来。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老陈连忙上前,一边捡拾一边赔着笑脸,“老婆子,没溅着你吧?”

      那婆子皱了皱眉,但看老陈年纪大,态度又诚恳,便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快些收拾了走吧。”

      老陈却不急,慢吞吞地捡着驼粪,顺势搭话:“老婆子是在这货栈做活的?一看就是勤快人。唉,这年头找活计不容易啊,我家那侄子,手底下有个小骆驼队,最近闲着呢,听说钱掌柜这儿运力紧,想来找点活儿干,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婆子本来要关门,听到这话停住了,压低声音:“钱掌柜?你可别提了,最近脾气大着呢,动不动就骂人。运力紧是紧,但来的都是生面孔,凶神恶煞的,你那侄子还是别凑这热闹了。”

      老陈眼睛一亮,但面上不显,只是叹气:“这样啊……那可惜了。我那侄子人老实,就想着正经拉货挣钱……”他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悄悄塞过去,“这点烟丝,老婆子您拿着,刚才吓着您了,算我赔个不是。”

      婆子接过烟丝,脸色缓和了些,左右看看无人,声音压得更低:“老哥,听我一句劝,让你侄子找别家吧。这儿……不太平。前几日夜里,我起夜,看见他们往后院搬箱子,沉得很,落地‘哐哐’响,像装着石头铁器。昨儿个还听见钱掌柜在屋里发火,说什么‘矿渣纯度不对’,‘上头要问罪’……”

      老陈连连点头:“多谢老婆子提醒,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侄子。”他推起车,慢慢悠悠地走了。

      拐过街角,林夏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已经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斗笠压得很低。

      “矿渣纯度不对?”林夏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锐利。

      老陈点头:“那婆子是后厨帮工,说话实在,不像假的。她还说,最近常有三五成群的生面孔进出,看着不像生意人。”

      林夏沉吟片刻:“钱老三在货栈里?”

      “在,我刚才远远瞥见他在账房窗口晃了一下。”

      “先不惊动他。”林夏做了个手势,“你继续在附近转转,听听别的风声。我去货栈后门那条巷子看看。”

      老陈会意,推着独轮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林夏绕到货栈后巷,巷子狭窄,堆着些杂物。他假装系鞋带,蹲下身,目光快速扫过地面。果然,在墙根和车辙印里,他发现了些散落的、灰黑色的颗粒。

      和之前带回去的矿渣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用小铲子刮了些颗粒,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怀里。正要起身,忽然听见货栈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夏立刻闪身躲进一堆废弃木箱的阴影里。

      出来的是个伙计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个空桶,左右张望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又让老子倒这些碎渣滓,脏死了……”他走到巷子角落,把桶里的东西随意一倒——又是一小堆灰黑色的矿渣。

      倒完,伙计便转身回去了。

      林夏等后门关上,才从阴影里出来。他走到那堆新倒的矿渣前,用小铲子拨了拨,又刮了些样本。

      看来,永利货栈不仅在运矿渣,还在货栈里直接处理这些东西。这胆子不小。

      傍晚时分,两人在城外约定的地点碰头。

      老陈先说了打听到的消息:“胡杨酒肆那边有人说,钱老三最近常去一个叫‘清风茶楼’的地方,见的都是些生面孔。还有,有人听见他在茶楼里打听事儿。”

      “打听什么?”

      老陈顿了顿,压低声音:“打听‘沙州城最近新冒头的帮派’,特别是……‘哪来恁多银钱修墙置地的’。”

      林夏眼神一沉。

      “还有,”老陈补充道,“酒肆后巷那辆盖油布的马车,今天又出现了。我趁人不注意,摸到车板边看了看,底下漏出来的还是矿渣,但颜色比之前的深些,像是处理过的。”

      林夏把怀里的两个油纸包都拿出来:“我这边也拿到了新样本,从货栈后巷捡的。看来他们不仅在运,还在货栈里处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如果钱老三真的在打听骆驼帮的资金来源,那他们的处境就更危险了。木匣里的银票,是个巨大的隐患。

      “先回营地。”林夏翻身上马,“这事儿,得跟帮主商量。”

      响水窝里,幼枫刚画完最后一张标记图。

      粗麻布上,用炭笔画着简单的线条和符号,标出了石林里七个隐蔽的藏身点,每个点旁边都用炭笔写着“丙一”、“丙二”之类的编号,还注明了大概能藏几个人。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方位大致准确。

      “这块像鹰嘴的岩石后面,那道缝隙,记作‘丙十三’位,能容两人猫腰躲着。”

      幼枫认真地标上。她发现这活儿确实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既要记住位置,又要判断方向距离,还得用简单的符号表达清楚。画完一张,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看着麻布上渐渐成型的“地图”,她心里有种奇特的成就感。这比话本里那些大侠随手就能画出精细地形图的描述,真实得多,也难得多。

      阿木从瞭望哨上下来,看了一眼她的“作品”,难得地开口:“有进步。”

      幼枫眼睛一亮:“真的?”

      阿木点头:“上次在迷魂荡,你指的方向偏差了十五步。这次,应该只差七八步。”

      幼枫:“……”这算是夸奖吗?

      小刀在旁边练铜钱,手腕已经红了一片,虎口磨破了皮,渗着血丝。他苦着脸把铜钱递给阿木检查——三十次练习,只有五次打中了作为目标的树干,还都是擦边。

      阿木皱眉:“腕力不稳,发力不对。后日开始,早上加练沙袋。”

      小刀哀嚎一声,幼枫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盒递过去:“省着用,这药膏一盒二十文呢,止血生肌最管用。”这是她昨天记账时,特意从“必要开支”里勾出来买的。

      小刀接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还得是你啊,老大!”

      就在这时,林夏和老陈回来了。

      一进院子,老陈就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当听到“钱老三打听新帮派哪来恁多银钱修墙”时,幼枫的脸色“唰”地变了。

      她几乎是立刻冲回自己房间,从床底拖出那个沉甸甸的木匣,手有些发抖地打开。

      银票还在,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她一张张仔细检查边缘的暗记——这是离家前,她特意让家里老账房教她的法子,每张银票的特定位置都有极细微的、只有自家人能认出的标记,以防伪造或掉包。

      一张,两张,三张……全部完好,暗记清晰。

      幼枫松了口气,但心跳依然很快。她想起在沙州城外,差点被官兵识破的那次。这些银票是骆驼帮的根基,也是最大的风险。

      林夏不知何时走到了房门口,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

      幼枫把木匣锁好,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银票没事……但钱老三既然在打听,说明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林夏走进来,在桌边坐下,语气平静:“那可不。一千两银子修墙买料,在这片地界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他从怀里掏出记账的本子——那是幼枫最近开始用的,上面记着每一笔开销:

      “购硫磺鉴别药水——三百文;

      付老陈情报酒钱——五十文;

      修补西墙石料——二两七钱;

      阿木新靴——八百文……”

      他指着“硫磺鉴别药水”那一项:“这东西不便宜,抵得上阿木那双新靴三成价。但用得值,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些矿渣里混的东西不简单。”

      幼枫接过账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心里沉甸甸的。这些天她越来越清楚,维持一个帮派,远不是话本里“劫富济贫”那么简单。每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每一次行动都要权衡利弊。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林夏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沙漠的夜晚即将降临。

      “两条路。”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第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接小活,低调攒钱,等风声过去。”

      “第二条呢?”

      “主动查。”林夏转回头,目光如炬,“既然钱老三已经注意到我们,躲是躲不掉的。不如趁机摸清他的底细,搞清楚矿渣背后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幼枫咬了咬嘴唇:“你觉得……矿渣背后的人,和徐府小姐被绑的事,有关系吗?”

      “八成有。”林夏站起身,走到窗边,“迷魂荡有矿渣味,蛇窟绑匪训练有素,永利货栈偷偷运输,钱老三打听新帮派资金……这些事太巧了,巧到不像巧合。”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如果对方真的在私造火器或者别的违禁东西,那咱们现在知道的,可能已经太多了。”

      这话让幼枫后背一凉。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有些秘密,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再难脱身。

      “那我们……”

      “先吃饭。”林夏打断她,转身往外走,“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今晚加个菜,老陈带了点新鲜羊肉回来。”

      晚饭时,气氛有些沉闷。小刀手上的伤擦了药膏,但还是疼得龇牙咧嘴。阿木沉默地吃着饭,眼神时不时飘向院外。老陈则低声和林夏说着什么,两人不时点头。

      幼枫看着跳动的篝火,忽然想起第一次和林夏在烽火台过夜的情景。那时她只觉得江湖浪漫,现在才知道,浪漫的背后是刀光剑影,是算计权衡,是每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现实。

      但她不后悔。

      她摸了摸腰间那块粗糙的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深深的刻痕。这是骆驼帮的信物,是她的江湖,是她选择的路。

      饭后,林夏开始分配任务。

      “老陈,明天你再去沙州城,重点打听两件事:一是钱老三最近还和什么人有接触,二是矿渣最后运到哪里去了。”

      老陈点头:“明白。”

      “阿木,营地的防御再检查一遍,特别是通往石林的那几个出口,要确保随时能撤。”

      阿木沉默颔首。

      “小刀,”林夏看向苦着脸的少年,“手腕好了继续练,但别蛮干。从明天开始,早晚各加练半个时辰沙袋,先把腕力稳住。”

      小刀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副帮主……”

      最后,林夏看向幼枫:“你那几张图画得不错,但还不够。明天开始,每天早晚各进一次石林,把每个藏身点的位置、路线、视野盲区都记熟。要熟到蒙着眼都能摸过去。”

      幼枫用力点头:“好!”

      林夏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你那木匣里的银票,得分开放。找个稳妥的地方,分三处藏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话说得实在,幼枫立刻记在心里。

      篝火渐弱,林夏铲尖一挑,将余烬埋入沙中。“黑石山口,我跟老陈明日先探。”他起身,腰间铲柄在火光下映出经年摩挲的油亮凹痕。

      幼枫望向院落:阿木就着月色磨刀,刃口与磨石相擦的沙沙声规律如心跳;小刀缠着老陈指点星图,老人枯瘦的手在夜空划出悠远弧线。

      她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木牌粗糙的刻痕,忽然想起林夏那句踏实的浑话:“天塌下来当被盖。”

      夜风掠过石林,呜咽声盘旋不去。但这一次,幼枫听着院内此起彼伏的鼾声,竟也阖上了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