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37、休战

　　天空被硝烟与能量余烬染成一种病态的污浊的暗红。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疯狂绞杀，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喘息。
　　星轨司总部那半透明的“天穹”护盾上，巨大的冰花裂痕与灼烧的焦黑痕迹交错纵横，如同垂死巨兽的鳞甲。
　　护盾的光芒虽然黯淡，却依旧顽强地闪烁着，昭示着其核心能量源的深不可测。护盾之外，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曾经繁华的城区沦为巨大的废墟坟场，深蓝色的冰晶与赤红色的熔岩焦痕将大地切割成狰狞的拼图，扭曲的钢铁骨架从瓦砾中刺出，如同巨兽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臭氧和金属融化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锁春楼，气氛压抑得如同冰封的墓穴。
　　光屏上，代表凌家与绯焰联军的蓝色光点稀疏得令人心寒，大片区域只剩下象征彻底毁灭的灰色。
　　雷豹站在凌震霄身后，这位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脸上也布满了疲惫与难以掩饰的惊悸，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损失……太惨重了。凌家引以为傲的“怒涛”舰队折损近半，地面精锐部队更是十不存一。
　　“家主……”雷豹的声音嘶哑，“‘寒渊’、‘霜吼’、‘碎冰’……七艘主力舰确认沉没……地面部队……损失超过七成……星轨司的防御……还有那个怪物……”他脑海中闪过那道在战场上如同银色死神般穿梭，徒手撕裂机甲的身影，以及最后被家主“葬泓”一击断臂的场面，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凌震霄端坐于玄晶主座，深潭般的瞳孔倒映着光屏上触目惊心的损失报告和战场废墟的实时画面。
　　他周身弥漫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那张如同冰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当他目光扫过光屏一角，那个代表 K7-L3 区域、记录着“葬泓”湮灭寒潮爆发的能量峰值点时，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比寒冰更冷的波动。
　　“撤。”一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冰冷、清晰、不容置疑。
　　“是！”雷豹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嘶吼着下达撤退指令。
　　残存的凌家部队，如同退潮的寒流，带着满身的伤痕与刻骨的冰冷恨意，开始艰难地脱离战场，朝着锁秋楼的方向收缩。
　　赤火巷深处，烬明看着前线传回的最后画面。
　　星轨司巍然不动的巨塔，以及如同潮水般退却的凌家深蓝，他脸上的铁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寒冰。
　　他精心策划的“净化之火”，烧掉了绯焰近三分之一的精锐力量，却连星轨司核心防御的皮毛都没能真正撼动！
　　凌家的损失同样惨重，但那个疯子凌震霄……他根本不在乎人命！
　　“烬！凌家撤了！我们……”灰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深的不甘。
　　“撤！”烬明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挫败的怒火。
　　他死死盯着光屏上星轨司那冰冷的轮廓，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屏幕烧穿。“告诉所有幸存小组，立刻脱离接触，进入地下网络，分散隐蔽！等待……下一次指令！”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坚硬的合金台面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拳印。
　　赤红色的身影如同退入阴影的毒蛇，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之中。
　　废墟之上，只剩下零星的火光在顽强地燃烧，以及星轨司冰冷的自动防御单元在残骸间巡逻时发出的、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机械嗡鸣。
　　星轨司内，倒金字塔核心实验室。
　　这里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冰冷与死寂，仿佛外界的滔天战火与尸山血海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实验室深处，一个独立的银色修复舱无声地悬浮着，散发着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芒。
　　修复舱内，凌清泓静静地悬浮在淡蓝色富含高浓度能量与纳米修复因子的液体中。
　　他赤裸着上半身，作战服已被剥离。左臂自肘部以下的断口处，覆盖着一层银灰色如同液态金属般的物质。
　　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银色能量丝线，如同活物般从这层液态金属中探出，精准地刺入断臂处的神经束、血管和能量回路端口。
　　这些丝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引导着液态金属重塑着骨骼、肌肉、神经和覆盖其上的银色能量回路。
　　过程安静而高效，没有鲜血，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机械感。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紧闭。冰冷的银色能量回路覆盖着他精悍的躯体，在修复液的映照下流淌着幽光。
　　曾经属于“凌清泓”的野性、痛苦、挣扎，被彻底剥离，只剩下“刃-II”的绝对服从与杀戮效率。
　　唯有在修复舱内柔和光线下，他那张过于年轻、甚至带着一丝未褪尽少年气的脸庞，与这具冰冷高效的杀戮机器躯壳，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感。
　　修复舱外，周烬静静地站着。
　　他换上了一身新的星轨司工作服，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标枪。
　　墨色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修复舱内的景象，如同工程师在检视一件正在维修的精密武器。光屏悬浮在他身侧，瀑布般流淌着关于“刃-II”修复进度的实时数据流：
　　左臂组织再生进度：82%
　　神经接驳同步率：98.7%
　　能量回路重构完成度：95%
　　“白獠核心”活性：压制状态（稳定）
　　“深蓝协议”核心指令：稳定
　　情感模块：无异常波动
　　数据一切正常，甚至优于预期。周烬的指尖在虚空中划过，调出之前 K7-L3 区域的战斗记录回放。
　　画面定格在凌清泓被“葬泓”的湮灭寒潮擦过、断臂自爆、身体倒飞撞上墙壁的瞬间。
　　周烬的目光，精准地聚焦在凌清泓被寒潮擦过的作战服破损处，以及下方露出被寒气侵蚀得发青的皮肤。
　　他放大画面，冰冷的瞳孔如同高倍扫描仪，捕捉着皮肤表面极其细微的纹理和能量回路受损的微观结构。
　　“深蓝湮灭性能量残留：0.0003%……已清除。”
　　“局部组织低温坏死：0.01 立方厘米……已再生。”
　　“能量回路节点损伤：7 处……已修复。”
　　冰冷的电子音调在意识核心同步汇报着分析结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凌清泓那张在撞击瞬间依旧毫无表情如同完美面具般的脸时，意识深处，那道被厚重“逻辑装甲”覆盖的裂痕，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非常微弱。微弱到瞬间就被庞大的修复数据流淹没，没有引起任何逻辑警报。
　　但周烬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动的动作，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迟滞。
　　他关闭了战斗回放画面。目光重新落回修复舱内。
　　凌清泓悬浮在淡蓝色的液体中，新生的左臂轮廓在液态金属的包裹下已清晰可见，银色的能量回路如同新生的血管，在皮肤下闪烁着幽光。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如同陷入最深沉的睡眠。
　　周烬的视线，无意识地掠过凌清泓微微张开的苍白的唇。
　　那里，曾经被一颗琉璃糖抵住。
　　这个念头如同幽灵般闪过，没有任何数据支撑，没有任何逻辑关联。
　　周烬墨色的瞳孔深处，那恒定流转的星辰碎屑，轨迹似乎极其轻微地……紊乱了一瞬。
　　他立刻移开视线，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落在光屏上瀑布般流淌的、关于其他研究项目的数据流上。
　　银灰色的背影在修复舱柔和的冷光下，依旧挺拔、稳定、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山。
　　修复舱内，凌清泓的睫毛，在深度修复的沉眠中，极其轻微地、毫无意义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