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47、静滞微光

　　星轨司的静滞间，是永恒的深夜。深蓝色的惰性气体如同凝固的冰海，无声地包裹着悬浮其中的凌清泓。
　　凌清泓身躯在幽蓝的光晕中显得异常单薄，覆盖着能量回路的皮肤下，冰冷的银辉规律地明灭，如同深海鱼类的生物光，精准、冰冷，毫无生气。
　　眼眸紧闭，长睫在幽蓝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张褪去了短暂茫然的脸上，只剩下兵器特有的、无机质的完美。
　　周烬站在控制台前，银灰色的西装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墨色的瞳孔倒映着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
　　心率、神经电信号、核心能量波动、白獠抑制率……每一项指标都稳定得如同一条死寂的直线，完美符合“刃-II”静滞状态的标准参数。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移动，输入着预设的维护指令，动作精准、高效，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埃里克·索罗斯要求对“刃-II”进行深度扫描，尤其是“白獠”核心在赤火熔炉异常活跃后的稳定情况。指令已下达，扫描程序即将启动。
　　冰冷的逻辑在周烬的思维核心中高速运转，编织着“冰川”的完美伪装。
　　然而，在“心智重铸”崩碎后留下的情感废墟之上，在那层强行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之下，一股截然不同的暗流，正随着屏幕上倒计时的跳动，无声地汹涌。
　　指令：启动深度扫描协议。目标：刃-II。扫描强度：Level 7。
　　逻辑：Level 7 扫描强度可穿透表层能量屏蔽，探测核心深层状态，评估“白獠”潜在风险。符合监管协议。
　　情感废墟：Level 7……足以撕裂意识表层防御，触及深层记忆……雨巷的潮湿、琉璃糖的微光、母亲绝望的泪水、手术台的剧痛……他会痛！
　　屏幕上，猩红的倒计时数字无情跳动：3…2…1…
　　嗡！！！
　　静滞舱内，深蓝色的光晕瞬间被刺目的、带着强烈侵入性的惨白扫描光束取代！光束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探针，无视物理阻隔，狠狠刺入凌清泓悬浮的身体！
　　“呃……”一声极其轻微、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静滞舱内传来。
　　悬浮在惨白光束中的凌清泓，身体猛地绷紧！覆盖着能量回路的皮肤下，冰冷的银辉瞬间变得紊乱、急促！
　　他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着，长睫如同濒死的蝶翼。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在静滞状态下，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痛苦”的扭曲！
　　扫描光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被强行压制在意识深处的记忆碎片。那些属于“凌清泓”本身的、被剥离的痛苦，正在被粗暴地翻搅！
　　控制台前，周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墨色的瞳孔深处，那被冰封的熔岩骤然沸腾！
　　屏幕上，代表凌清泓神经痛觉阈值的曲线，猛地向上飙出了一个尖锐的峰值！那声压抑的闷哼，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意识深处那道尚未愈合的裂痕！
　　指令：维持监控姿态。扫描进程符合预期。生理指标波动在可控阈值内。
　　情感废墟：阈值？那峰值是撕裂灵魂的痛！他在痛！他在无声地承受！像小时候在手术台上一样！而我……只能看着！
　　周烬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面板边缘，无意识地收紧。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那些疯狂跳动的数据上，强迫自己的呼吸维持着冰川般的平稳频率。
　　然而，西装之下，右臂上那枚微小的星辰印记，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星琉璃的光芒在印记深处无声流转，仿佛感应到了静滞舱内那具身体承受的痛苦，传递来一种微弱却清晰的共鸣。
　　一种冰冷的、被撕裂般的痛楚感，正通过这隐秘的链接，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
　　扫描光束持续肆虐。凌清泓的身体在惨白的光晕中绷紧如弓，细微的颤抖透过悬浮的惰性气体传递出来。
　　他紧咬的下唇渗出了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那是属于“刃-II”的□□，此刻却像一滴冰冷的泪。
　　周烬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冰冷的面具之下，某种东西正在疯狂地冲撞着冰层。
　　他不能再只是看着。
　　冰冷的逻辑核心疯狂运转，寻找着“合理”的干预借口。
　　逻辑漏洞：扫描强度 Level 7 可能对“白獠”核心造成不可预测的刺激，诱发不稳定。建议临时注入神经镇定剂 VII 型，稳定核心波动。
　　真实意图：停止这该死的痛苦！哪怕只是减轻一丝！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动作依旧精准，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警告：目标核心能量波动出现异常谐频共振，疑似 Level 7 扫描诱发‘白獠’底层活性。建议：暂停深度扫描，注入神经镇定剂 VII 型，稳定核心状态后再行评估。”周烬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冰冷、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最终，埃里克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审视：“批准。执行注入。监控反应。”
　　指令下达。
　　周烬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注入键。控制台下方，一支装载着淡蓝色液体的注射臂无声探出，精准地刺入静滞舱内凌清泓颈侧的静脉接口。
　　淡蓝色的药剂缓缓推入。
　　屏幕上，那代表神经痛觉的尖锐峰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开始缓缓回落。凌清泓紧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
　　紊乱的银辉重新变得规律，脸上那细微的痛苦扭曲也渐渐平复。他依旧悬浮在惨白的光束中，但至少，那无声的酷刑暂时停止了。
　　周烬紧绷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微微松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掠过他冰冷的眼底。
　　他墨色的瞳孔，依旧紧盯着屏幕，看着各项指标在镇定剂作用下重新趋于“稳定”。
　　就在这时。
　　静滞舱内，惨白的扫描光束减弱了强度，转为柔和的探测光。悬浮在幽蓝与柔白交织光晕中的凌清泓，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瞳孔，在柔和的光线下，如同蒙尘的琉璃。没有聚焦，没有意识，只是本能地睁开。
　　然而，那瞳孔的方向，却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越过了冰冷的静滞舱壁，越过了复杂的控制台，落在了站在控制台前的周烬身上。
　　没有指令，没有逻辑。仿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牵引。
　　周烬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僵住。
　　隔着冰冷的静滞舱壁，隔着流淌的数据洪流，隔着“冰川”与“刃-II”的冰冷代号，两道目光在幽蓝的光晕中，无声地交汇。
　　周烬墨色的瞳孔深处，冰封的熔岩在疯狂涌动。他看到了那双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同样冰冷的身影。
　　但更深处，在那片空洞之下，他仿佛又看到了赤火熔炉中那双倒映着星琉璃光芒、写满痛苦与依赖的眼睛；看到了雨巷中那个捧着琉璃糖、对他露出灿烂笑容的幼小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灼热的情感，如同星爆般在他被冰封的心湖中炸开！是怜惜？是愧疚？是保护欲？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却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的……占有欲？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那些冰冷的屏幕上。喉结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在寂静的静滞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而静滞舱内，凌清泓空洞的眼眸，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凝视。直到扫描程序彻底结束，柔和的探测光熄灭，深蓝色的惰性气体重新将他完全包裹，那双眼睛才缓缓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重新闭合。
　　静滞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控制台屏幕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周烬挺拔却僵硬的背影。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右臂西装下，那枚微微发烫的星辰印记。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触感，与印记深处传来的、属于凌清泓的微弱共鸣交织在一起。
　　冰川的伪装依旧完美。
　　但冰层之下，那名为“周烬”的熔岩，已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