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54、葬泓伞影

　　星轨司医疗区的静滞单元，惨白的灯光如同凝固的冰霜，覆盖着冰冷的金属台。
　　空气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能量修复液微甜的腥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仪器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冰冷。
　　凌清泓躺在金属台上，无袖的白色医疗服下，双臂覆盖的星琉璃回路黯淡无光，左臂上那蛛网般的裂痕在强光下触目惊心。
　　双眼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沉入了修复程序构建的更深层的意识之海。
　　医疗机械臂早已收回，整个空间只剩下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仪器屏幕上稳定却冰冷的绿色数据流。
　　周烬站在隔离观察窗后，银灰色的西装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墨色的瞳孔透过厚重的特种玻璃，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金属台上那具身体每一个细微的起伏。屏幕上，数据平稳，一切"正常"。
　　然而，右臂那枚星辰印记深处，却传来一种奇异不同于痛苦或绝望的……波动。
　　那是一种微弱带着某种执拗探寻的涟漪，如同沉睡的深海之下，有潜流在无声地涌动。
　　周烬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控制台边缘。
　　他刚刚才在这里，隔着玻璃，对着沉睡的他，发出了那不顾一切的誓言。
　　冰封的伪装早已崩解，此刻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被汹涌熔岩灼烧着灵魂的男人。
　　就在这时！
　　静滞单元内，惨白的灯光下，异变陡生！
　　沉睡中的凌清泓，那覆盖着星琉璃回路的右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
　　紧接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星琉璃光芒，如同初生的萤火，从他蜷缩的指尖悄然溢出。
　　那光芒不再是训练场上狂暴的毁灭光束，也不是修复回路冰冷的银辉，它带着一种奇异近乎温柔的质感，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清泉。
　　光芒在他指尖上方几厘米处，无声地汇聚、延展。
　　周烬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他死死盯着那团微弱却倔强亮起的光芒！
　　光芒在汇聚中，开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不是寻常伞具的流畅弧线，而是带着独特棱角的伞面，隐约可见拼缀的痕迹，伞骨分明，带着竹节的质感……那形态。
　　在周烬被誓言点燃的、翻涌着记忆熔岩的意识深处，瞬间点燃了最清晰的画面！
　　是那把伞！凌清泓生母苏静徽留下的唯一遗物。
　　"葬泓"！那把伞面由海清桑皮纸与深蓝工装布拼缀，湘妃竹骨为架、缠着暗沉焊丝的旧伞！
　　它从不华丽，却总被那个沉默的少年紧紧带在身边，仿佛是他与那个早逝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
　　此刻，在惨白冰冷的静滞单元里，在凌清泓无意识的指尖上方，一把由纯粹星琉璃能量构成的、微缩版的"葬泓"，正缓缓成型！
　　深蓝工装布的质朴与桑皮纸的温润质感在光芒中交织，湘妃竹骨上缠绕的焊丝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整把伞影散发着一种沉静而执拗的气息，在这片死寂冰冷的白色空间里，如同一件从记忆深处打捞出带着体温的旧物。
　　周烬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
　　无法言喻的酸楚和近乎灭顶般痛惜的洪流，狠狠击中了他的心脏！他看到了！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葬泓"！那个被"蚀心计划"强行抹杀、被冰冷指令和痛苦折磨深埋的、属于"凌清泓"而非"刃-II"的最珍贵的记忆与情感的具象！
　　它没有被彻底摧毁！它还在！如同深埋冻土下的种子，在灵魂最深处，在意识沉眠的混沌边缘，凭借着对母亲庇护的本能渴望，凭借着那丝不肯熄灭的微光，挣扎着浮现了出来！
　　"清……泓……"一个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周烬紧抿的唇间逸出，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冰川的面具早已不复存在，此刻他的脸上，只剩下被巨大情感冲击后近乎空白的震动。
　　仿佛感应到了这声低唤，沉睡中的凌清泓，那紧蹙的眉心，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
　　覆盖着星琉璃回路的右手，那蜷缩的指尖，也似乎放松了一瞬。
　　悬浮在他指尖上方的"葬泓"伞影，光芒似乎也随之柔和稳定了一分。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烬心底那汹涌的熔岩！
　　保护他！守护这微光！守护这属于"凌清泓"的、来自母亲苏静徽的最后庇护与念想！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冰冷的屏幕，不再理会任何可能的监控！他如同扑向唯一光源的飞蛾，大步冲向隔离观察室厚重的合金门！手指在门禁识别器上划过，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权限：周烬。指令：进入静滞单元！"冰冷的电子音急促响起。
　　嗤！
　　气密门无声滑开！更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
　　周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几乎是冲到了金属台边！
　　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悬浮在凌清泓指尖上方的那把微缩"葬泓"伞影笼罩其中！墨色的瞳孔。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毫无阻隔地，凝视着这由纯粹星琉璃能量构成的、承载着无尽思念的造物。
　　伞影流转的微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如同投入深渊的星火。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骨节分明、曾下达过无数冰冷指令、也曾粗暴地抓住对方、更曾紧紧握住对方传递来信任的手。
　　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他避开了凌清泓手臂上那些刺目的裂痕，避开了医疗探针留下的红点。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和无法言喻的虔诚，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般，缓缓靠近那把悬浮的"葬泓"伞影。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伞面拼缀的纹理时。
　　沉睡中的凌清泓，那覆盖着眼睑的长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紧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母亲"。
　　悬浮的"葬泓"伞影，似乎感应到了他意识的波动，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急促，伞面边缘的光晕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
　　整个伞影开始变得不稳定，湘妃竹骨的轮廓开始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溃散！
　　周烬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到了凌清泓眉心重新拧紧的痛苦！
　　他"感觉"到了！通过星辰印记，一股混乱的、带着对母亲深切思念和失去庇护不安的意识波动汹涌而来！
　　仿佛那好不容易凝聚的记忆与情感具象，即将再次被深海的暗流吞噬！
　　"不！"周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不再迟疑！那只靠近伞影的手，猛地向前一探！
　　不是触碰伞影，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守护的急切，一把覆在了凌清泓那只覆盖着星琉璃回路，正无意识维持着伞影的右手之上！
　　掌心相贴！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清晰的灵魂链接瞬间建立！周烬的意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那片混乱的、濒临溃散的意识之海！不再是旁观，不再是感受，而是……介入！是守护！
　　"凌清泓！"周烬俯下身，靠近凌清泓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如同最坚固的锚，狠狠钉入那片翻腾的意识暗流！"抓住它！那是'葬泓'！你母亲的伞！"
　　"看着我！不是命令！看着我！"
　　"我是周烬！你的……"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那两个字在喉间滚烫，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哥哥！"
　　"哥哥"二字出口的瞬间，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
　　沉睡中的凌清泓，身体猛地一震！那剧烈颤动的长睫骤然停止！紧蹙的眉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覆盖在周烬掌心下的那只手，那无意识蜷缩的指尖，瞬间放松！
　　而悬浮在他指尖上方、那濒临溃散的"葬泓"伞影，如同被注入了最强大的稳定剂！
　　剧烈荡漾的光晕瞬间平复！深蓝与桑皮纸原色的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静、稳定、凝实！
　　伞影的轮廓更加清晰，湘妃竹骨的纹理与缠绕的焊丝都栩栩如生，与记忆中他紧握在手的那把旧伞一般无二！
　　它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如同一面沉默的盾牌，守护着这片惨白冰冷的空间。
　　周烬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只手紧紧覆在凌清泓的手背上，支撑着那"葬泓"伞影的存在。
　　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低着头，墨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把稳定下来的伞影，又缓缓移向凌清泓舒展了眉心的。
　　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脆弱却无比安宁的脸庞。
　　惨白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守护者，一只手紧握着沉睡者的手，共同维系着那把悬浮的、流转着温润光晕的"葬泓"伞影。
　　那是母亲苏静徽留下的庇护，是凌清泓不曾磨灭的执念，亦是两个灵魂在此刻达成的无声契约。
　　冰冷的仪器嗡鸣，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伴奏，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伞影投下微小却无比坚实的守护界限。
　　冰川的伪装早已荡然无存。
　　冰层之下，汹涌的熔岩第一次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那一点微光。
　　而那把由星琉璃凝聚的"葬泓"伞影，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印记，在这冰冷的钢铁囚笼中，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