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糖》木本俞

58、星辰之民

　　星轨司庞大的废弃管网深处。
　　这里没有医疗区的惨白灯光，没有观星塔的虚假星海，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粘稠带着铁锈和机油腐败气味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金属格栅，每一步踏下，都激起沉闷的回响，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管道壁间反复碰撞、放大，最终消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如同垂死的叹息。
　　周烬抱着凌清泓，在绝对的黑暗中疾行。他不需要视觉。右臂的星辰印记在进入这片区域后，就持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如同导航信标般的温热感，引导着他避开障碍，在如同巨兽肠道般的管道迷宫中穿梭。这是“渡鸦”协议激活后，接入这片废弃管网底层导航系统带来的指引。
　　凌清泓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微弱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拂过周烬的皮肤。
　　他半睁的眸在黑暗中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茫然。覆盖着星琉璃回路的右手，依旧死死抓着周烬胸前被撕裂的西装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维系他最后一丝意识的锚点。
　　左臂上蛛网般的裂痕在绝对的黑暗里无法看见，但周烬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星辰印记传来的、那如同冰面持续开裂般的微弱痛楚。
　　“坚持住，清泓。”周烬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焦灼。他收紧了抱着对方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我们快到了。”
　　“快到了”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片废弃管网是星轨司建造初期遗留的、早已被遗忘的血管，庞大、复杂、危机四伏。所谓的“安全点”，只是“渡鸦”协议数据库里一个理论上存在的坐标，一个在星轨司核心地图上被彻底抹除的、属于旧时代的“幽灵节点”。
　　突然，右臂的星辰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扎入！紧接着，一股冰冷而熟悉带着强烈扫描意味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扫过他们所在的区域！
　　“暗面”的追踪扫描！比预想的更快！
　　周烬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停下脚步，身体紧贴冰冷潮湿的管道壁，屏住呼吸，将怀中凌清泓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墨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锐利如鹰，捕捉着任何一丝能量或声波的异常。
　　冰冷的扫描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扫过。星辰印记的刺痛感持续不断，如同警报。怀中的凌清泓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威胁，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抓住衣襟的手更加用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如同幼兽呜咽般的低吟。
　　“别出声。”周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流，嘴唇贴在凌清泓冰凉的额角。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屏蔽场，试图干扰那冰冷的扫描。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冰冷的扫描波终于如同退潮般远去，星辰印记的刺痛感也随之减弱。
　　周烬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埃里克和巴尔特掌控着星轨司的核心，拥有近乎无限的资源。“暗面”的阴影会如同附骨之疽，很快会再次笼罩过来。
　　他必须尽快抵达那个“幽灵节点”！
　　再次迈开脚步，速度更快。星辰印记的温热指引在黑暗中如同唯一的灯塔。不知在黑暗中奔行了多久，脚下的格栅通道似乎开始向下倾斜，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冰冷。
　　终于，星辰印记的温热感达到了一个峰值，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从前方黑暗的深处隐隐传来。
　　到了！
　　周烬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弯头。前方，绝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那是一个嵌入巨大管道壁上的、布满厚厚灰尘和锈蚀的古老金属平台。平台中央，一个由某种非金属的、如同黑曜石般材质构成的、布满复杂蚀刻纹路的装置，正散发着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光芒的韵律，与星辰印记深处的温热感，形成了奇异的共鸣。
　　这就是“幽灵节点”——一个不属于当前星轨司科技树被遗忘的古老通讯与庇护点。
　　周烬抱着凌清泓，踏上冰冷的平台。平台上的灰尘被惊动，在幽蓝的微光中飞舞。他将凌清泓小心翼翼地放在平台相对干净的一角，让他靠着冰冷的黑曜石装置壁。
　　凌清泓的身体软软地滑下，抓着周烬衣襟的手，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周烬没有强行挣脱。他单膝跪在凌清泓身边，迅速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状态。
　　体温偏低，脉搏微弱但还算稳定，左臂的裂痕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但意识依旧处于极度虚弱和混乱的边缘。星辰印记传来的波动，除了虚弱和痛苦，还多了一丝被强行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混乱——那是“蚀心”病毒在“归巢”程序启动信号刺激下的反应！
　　不能再拖了！
　　周烬的目光转向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黑曜石装置。他伸出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缓缓按向装置中心一个凹陷的、同样布满复杂纹路的区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凹陷的瞬间——嗡！
　　整个平台，连同周围巨大的管道壁，猛地一震！一股强大而古老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骤然从黑曜石装置深处爆发出来！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变得明亮而稳定，照亮了周烬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凌清泓苍白脆弱的面容。
　　装置表面的蚀刻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幽蓝的光芒在其中飞速流转、组合！最终，在装置上方，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缓缓旋转的立体徽记！
　　那徽记并非星轨司冰冷的齿轮与星轨，而是一颗被无数道纤细、坚韧的星尘光带环绕、守护着的、燃烧着银色火焰的星辰核心！徽记散发着一种古老、深邃、带着不屈守护意志的气息！
　　周烬墨色的瞳孔，倒映着那缓缓旋转的星辰核心徽记，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决绝，更有一丝……如同游子归家般的、深埋已久的归属感。
　　他不再犹豫，指尖稳稳地按在了那个凹陷的纹路中心！
　　“身份确认：星尘守望者，序列：烬。”一个低沉、苍老、却带着金属般坚韧质感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周烬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沧桑感，却无比清晰。
　　“请求接入：星尘之网。坐标：星轨司废弃管网，幽灵节点‘归墟’。”周烬的声音在意识中回应，同样直接在对方意识中响起。这是最古老、最隐秘、也最安全的意识链接通讯。
　　短暂的沉默。意识链接中，只有那苍老声音带来的、如同亘古星风般的能量波动。
　　“确认坐标。‘归墟’节点状态：稳定。”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守望者‘烬’，你的生命体征显示异常波动，携带高优先级生命信号……以及……强烈的‘蚀心’污染源标记。报告情况。”
　　“情况紧急。”周烬的意识回应如同最精炼的军报，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目标：凌清泓，‘钥匙’载体，正遭受‘蚀心’计划最终阶段侵蚀，‘归巢’程序已启动。追捕者：星轨司‘暗面’，由埃里克及巴尔特直接指挥。我……需要庇护，需要阻断‘蚀心’链接，需要……救他！”
　　意识链接中，那苍老的声音沉默了更长时间。周烬能“感觉”到，一股庞大而冰冷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探针，极其谨慎地扫过他和凌清泓，重点落在了凌清泓身上，以及他右臂那滚烫的星辰印记上。
　　“确认目标状态：灵魂濒临崩溃，‘蚀心’污染深度渗透，与守望者‘烬’存在异常强韧的灵魂链接……该链接正被‘蚀心’反向利用，加速污染进程。”苍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钥匙’……凌清泓……凌家的血脉……果然是他们……”
　　“星尘之民，从不放弃任何一位值得守护的星辰。”周烬的意识回应斩钉截铁，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他值得！他不是‘钥匙’！他是凌清泓！”
　　“星尘之民……”苍老的声音重复着这个古老的称谓，那声音里似乎蕴含了无尽的叹息与沉重的责任。“守望者‘烬’，你的决心，我已知晓。但阻断‘蚀心’，对抗‘归巢’，意味着……你将彻底站在星轨司，站在凌家的对立面。再无回头之路。甚至……可能直面‘星核’的意志。”
　　“我早已没有回头路。”周烬的意识回应冰冷而坚定，墨色的瞳孔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燃烧着熔岩般的火焰。“从他叫我‘哥哥’的那一刻起，从他抓住我的衣襟不肯放手的那一刻起……我的路，就只剩下守护他，碾碎所有挡在前方的敌人！包括……所谓的‘星核’意志！”
　　“……”意识链接中，那苍老的声音似乎被周烬这不顾一切的宣言所震动。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最终决断的沉重与……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指令确认。‘归墟’节点，最高权限激活。”
　　“星尘之网，将为守望者‘烬’与守护目标‘凌清泓’，提供庇护。”
　　“阻断‘蚀心’链接方案，启动推演。”
　　“准备迎接……星尘之民的怒火吧，凌家。”
　　随着这最后的意识宣告，黑曜石装置上的幽蓝光芒骤然变得炽烈！整个平台连同周围的管道壁，都开始发出低沉的、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嗡鸣！无数道更加明亮、更加坚韧的星尘光带，从装置深处投射出来，如同活物般，开始环绕着平台上的周烬和凌清泓，缓缓旋转、交织，构筑起一个散发着古老守护气息的、幽蓝色的光茧！
　　光茧之内，周烬单膝跪在凌清泓身边，一只手依旧被对方紧紧抓着衣襟。他抬起头，墨色的瞳孔倒映着环绕的星尘光带，如同倒映着亘古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