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世》汪汪队长

35、晚相遇

　　“这孩子就是，任意随性，为所欲为。”锦煦帝如今才想到子颜看着顺从，可想来到行宫没几天，竟然是所有事情都没违过他意，“可也是可怜，受了这么重的伤...”
　　范黎在一旁连连点头，心中早已明了帝王对子颜的特殊情愫。
　　“朕一生阅人无数，唯有他，让朕觉得是真正毫无野心之人。”锦煦帝抬手抚过案上的君濡冠，玉质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愈发清晰，“他天生便握着足以杀尽众生的神力，偏偏又畏惧血腥；年纪轻轻，心思却比老臣都通透。他那点随性为之的小性子，恐怕是在与自己的命数抗争吧。”
　　这顶君濡冠晶莹剔透，是祗项国传世的镇国之宝，他曾视若珍宝。可如今在他眼中，这世间唯有子颜，配得上这方美玉的温润。
　　“你即刻去传，让尚衣局连夜赶制一套纯黑神守服饰，明日务必用上。”
　　范黎自他幼年时便随侍左右，无需多问便知帝王心意。

　　游船缓缓驶回望渊亭，岸边早已聚集了等候的朝臣与皇室宗亲。当锦煦帝牵着子颜的手走出舱门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异与不解。
　　晚间的宴席上，锦煦帝端坐主位，示意范黎上前宣读旨意：“...特赐玄色神守服饰，戴君濡冠上殿...”
　　子颜缓步走出，双膝跪在锦煦帝面前—这究竟是荣耀，还是一副沉重的“镣铐”？

　　锦煦帝亲自扶起他，早吩咐御膳房备下了的素宴，满桌都是秋日新采的蔬果，雕成精巧模样，更有数碟甜糕摆在子颜手边，全是他偏爱的滋味。“朕听说神君总不许你吃这些，到了朕这儿，没那么多忌讳，你想吃什么，只管开口。”这话落进耳中，子颜紧绷了数日的嘴角终于弯起，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皇帝就说：“慢点吃，等下让你带回去做宵夜。”

　　夜色渐深，夜宴散场。锦煦帝执意让子颜坐轿回灰石院，又怕路上颠簸，特意让两名内侍一路扶着轿杆慢行。子颜掀帘下轿时，竟见章文领着一众宫人候在院门口，院中屋舍早已焕然一新 。
　　等子颜洗漱完毕，章文又呈上那些糕点和御医开的药，这日，子颜倒乖乖把药喝了干净，留下宵夜才打发几个内官出去。子颜看看这边屋中所用，都已经换了自己日常，想是皇帝关照，细想今日，心中一股暖意。他独自立在窗前。晚风拂过，子颜望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忽然觉得，原来陛下竟是这般在乎自己。
　　恍惚间，傍晚更衣的光景又浮现在眼前。锦煦帝接过范黎手中的君濡冠，脚步款款向他走来。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帝王的眉眼温和，少年的面容清俊。那时他望着镜中的陛下，再抬头看向身前真人，心跳竟漏了一拍。原来那人清晰的模样，比自己日日熟知的身影，还要令人心动。

　　子颜在屋中静坐了半个时辰，侧耳听着内官们的呼吸声渐趋平稳，大约都已靠着廊柱睡熟。他轻手轻脚地包起几碟糕点，又从衣柜里翻出两套自己未曾上身的宽袖常服，这才如蝶般飘出寝室。
　　借着月光绕过瀑布，他闪身进入那半座山洞。洞内虽暗，却有微光从洞口透入，唐清欢正倚着石壁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便霍然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动作似有似无，带着几分随性：“玄武神守有礼了。”
　　“伤势好些了吗？”子颜将食盒放在石台上，目光扫过他的四肢。
　　“前日不过是皮肉伤，就是失血多了些，头晕罢了。”
　　“那倒和无潜留给我的伤差不多，都是流血闹的。”子颜笑着打开食盒，唐清欢这两日水米未进，顾不上客气，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子颜递过水壶：“把你身上衣物换了吧。”
　　唐清欢接过水壶灌了大半，便走到白日子颜引来的水潭边，掬水洗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洗去了脸上的血污与泥灰。他转身脱衣时，竟半点没避讳，子颜连忙红着脸转过身去，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好了。”
　　听见唐清欢的声音，子颜才缓缓回头，眼前顿时一亮。自己的常服本就宽大，穿在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唐清欢身上，竟堪堪合身，衬得他四肢愈发修长。洗去尘垢的唐清欢，五官精致得如同玉石雕刻，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最特别的是他的星眸，并非中原人的纯黑，而是带着几分琥珀色的通透，一眼便能看出是西方戍擎国人。
　　“你是戍擎国人？怎么会到泾阳铜鉴楼研习法术？”
　　“我自幼跟着家人学些粗浅法术，家里兄弟多，父母顾不上我，便打发我来泾阳投奔师叔。他在铜鉴楼当差。我在那儿也只待了两年，不算长久。”
　　“铜鉴楼的人都是戍擎国来的？你们和炙天神宫是什么关系？”子颜追问，语气郑重了几分。
　　“我道神守好心救我，原是想打听铜鉴楼的底细。”
　　“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强求。”子颜见状，转身便要走，“明日我再给你带些吃食来。看你这伤势，不出三日便能痊愈，到时候你自寻出路便是。”
　　“等等！”唐清欢连忙叫住他，语气软了下来，“那劳烦神守明日多带些饭菜——光是糕点，实在填不饱肚子。”
　　子颜被他直白的模样逗笑：“你也不必叫我神守，从小到大听多了，反倒觉得生分。你这般称呼，倒像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要从你这儿套话似的。”
　　“铜鉴楼哪有什么秘密。”唐清欢摊了摊手，“说白了就是个买卖法术的地方，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法术都能给你寻来。我看你这神守，不如等着哪天铜鉴楼开始贩卖玄武神宫的法术，再急也不迟。”

　　“你叫我子颜就好。明日我要上朝，清晨再来看你。”
　　“谢谢，子颜。”唐清欢这次的道谢，比先前真诚了许多。
　　子颜不愿再多纠缠，转身便往洞口走。刚踏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唐清欢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子颜。”
　　他回身望去，只见唐清欢垂着头：“抱歉…那日，我早知道无潜他们要去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