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是你》蒙莱

35、摸头

　　许云深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人，头上似乎还有刚才的触感。

　　谢清川，摸了他的头？

　　不是对待宠物那样，而是镇静温柔的，温热如水，指尖滑过头皮，电流从脚心顺着脊椎冲上大脑，就像是一阵风把先前的暴戾吹跑，脑中只剩下绵绵的白云。

　　许云深忽然没了力气，之前的暴躁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呼一声跑了没影。

　　谢清川感觉许云深又往自己怀里钻了钻，闷闷道：“谢老师～”

　　“嗯”

　　许云深委屈巴巴：“你作弊～”

　　谢清川这下是真笑了。

　　但许云深没笑，他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谢清川，郑重道：“谢清川，其实我最痛苦的是……我曾以为，我永远都无法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有钱，长得不错，整天嬉皮笑脸，敢跟老师叫板……可实际上，我和我妈根本没区别。”

　　“她使用虚荣的吹捧麻痹自己，我躲在叛逆的面具下对抗迷茫。很多时候，我并不想和全世界对着干，可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改变不了我爸，也拉不回我妈，我找不到人说这些，因为我的痛苦算什么？那是有钱人家的八卦谈资，那是可能影响股价的丑闻，那甚至是别人羡慕我的原因……它唯独不是我感受到的痛苦。”

　　“我有时候觉得，我就像一艘漏水的巨轮，承载着满仓的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却只能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他的声音逐渐溃散，靠在谢清川身上就和没了力气一样，带着一股虚脱的平静。

　　不知怎么的，顾飞驰的声音在谢清川耳边响起，混着许云深的自言自语。

　　……

　　“他们都说我在自谦，我也有口难言，我不能说我成绩差，也不能说我学习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捧上高台，我在风中摇晃。”

　　他们都说我完美，我也有口难言，我不能说我完美，也不能说我不完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捧上高台，我在风中摇晃

　　他们的声音渐渐重叠，最终变成了一句话。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神，更多的是被美化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谢清川恍然大悟。

　　谢清川道：“不，你和她不一样。”

　　“在同一座漏水的巨轮上，自欺欺人的人和忧心忡忡的人是不一样的，前者无可救药，而后者，只是暂时迷茫。”

　　谢清川顿了顿，继续道：“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顾飞驰是顾飞驰，不能只盯着他的财富，同样，也不能只盯着你的财富。”

　　“你母亲的错，不是你的错。”

　　“你就是你，许云深就是许云深，真实的人不需要人设。”

　　许云深一怔。

　　茫茫黑夜，窗外的雨还在下，室内依然是那盏昏灯，一切都和一小时前无疑。

　　许云深还记得，那时候的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里几辆保镖车一字排开，簇拥着中间的白色商务车，车灯大亮，细雨在车衣上溅起，就像银色的十字蝴蝶。

　　他能听到卧室门外的声音，助理刷卡进门，礼貌而不失强势地把许温宁架起。

　　声音模糊传来。

　　“夫人，已经很晚了，我们来接您。”

　　“深深！你们放开我！我要见深深！深深不爱我了！深深怎么能不爱我？！”

　　“许少只是在叛逆期，您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王总很想您，本来今晚有个跨国会议的，他也为您放弃了。”

　　“……真的？他真的为我，放弃了会议？”

　　“真的，王总平时工作太忙了，但他内心深处真的很在乎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您呢。”

　　“……原来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给我钱……那么小气……还有深深，深深都不体贴妈妈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我只是要一个态度，深深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化为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他低头，手机在雨夜里散发幽幽荧光。

　　他看着谢清川的信息，回道：【没什么事，就是我妈来了，不方便接电话。】

　　【我妈终于走了。】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愤怒，悲伤，可笑，冷漠？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更像是一种盛大的虚无，车灯从他眼里流过，雨哗啦啦下，一切都没惊起半点波澜。

　　他甚至还有闲心想，要赶紧去拿点药敷一下脸，免得第二天上学被围观。

　　许大少爷忽然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却开始流泪。

　　但这次，他有人陪。

　　谢清川用指背蹭了蹭他的脸颊，抹去眼泪，却没想到泪水越来越多。

　　他无奈地摸了摸自己湿透的衣服，道：“我们先去洗个澡吧，你在外面呆了那么久不冷吗？”

　　“才不冷………啊秋！”

　　谢清川笑了。

　　他拍拍许云深的背，示意对方放开自己，转身把许云深推进浴室。

　　自己则是去了客卧，在衣柜里找到了熟悉的家居服，默默跑去洗澡。

　　谢清川洗得很快，却没想到，当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毛出来时，许云深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正眨也不眨地看他。

　　像是被雨淋湿的委屈大狗。

　　谢清川擦头发的手一顿，把毛巾放下，走过去勾起许云深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微微红的伤处，问道：“还疼吗？”

　　许云深拉长声音：“疼——”

　　谢清川皱眉，刚打算去找医药箱，就听许云深道：“——所以要谢老师帮我吹吹～”

　　谢清川：“……”

　　他面无表情地甩开下巴，继续擦自己头发，就感觉自己身后忽然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许云深笑道，声音放低了些：“生气了？”

　　“没有。”谢清川回头，“就是觉得，让你吹吹冷风蛮好的。”

　　提神醒脑，还消肿，多好。

　　许云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不恼，只是闷笑了声，换了个话题：“你这么晚跑出来，你家人那边……没关系吗？”

　　他记得谢清川和家里关系不好。

　　“正常来说没关系，”谢清川淡淡解释，“我一般五点四十五起，自己买早饭坐公交上学，他们从不起那么早，也没有夜起的习惯。”

　　言下之意是跑出来也没人能发现。

　　许云深懂了，他望着谢清川无所谓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但谢清川很明显抗拒透露家庭情况，他也没机会询问。

　　吊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响起，谢清川放下毛巾道：“该睡觉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许云深哦了一声，乖乖放开手，眼看谢清川走向客卧，他不自觉拦道：“等等。”

　　谢清川一愣，回头看他。

　　许云深喉结滑动，几步上前拉住谢清川的手，声音却没有动作那么强势：“我的意思是，睡我那边怎么样？”

　　谢清川的脚步停在了客厅中央。

　　许云深没敢看他脸色，只是一股劲执拗道：“我怕黑，怕鬼，而且客卧已经很久没人睡了，都是灰，睡上去不舒服。”

　　他顿了顿，把最后一个理由加上，“一个人睡会冷的。”

　　不管是你还是我。

　　谢清川沉默了。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就在许云深以为多半没戏时，谢清川手微动，勾住了许云深的手。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许云深快步走进主卧，谁料，他一进门就看到凌乱的床铺。

　　正是许云深之前崩溃弄乱的，而后，他出去接谢清川，一路上心情低落，安抚与被安抚，自然忽视了整理被褥。

　　许云深有些尴尬。

　　但谢清川只是在门口顿了顿，就理所应当地开始重新铺床，许云深连忙上前，被指挥着抓住床单一角，两人同时用力。

　　呼一声，灯光下，床单如蝴蝶般飞起落下，谢清川又把被子抖平，枕头压好，对着许云深招招手。

　　许云深从另一边上床。

　　啪嗒。

　　灯关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尴尬，他听到谢清川翻了个身，他们之间还有不少距离、但许云深就是感觉对方呼吸出来的热气一下打在他的臂膀。

　　许云深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他有些家具不择路地问道：“谢清川，你明天……走吗？”

　　谢清川沉默了。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许云深，我花了快两百来见你。”

　　“嗯……嗯？”

　　“我的意思是，我手机上就几十块钱了。”

　　“……”

　　“许云深，我明天，大概率会直接和你去学校，反正我父母没看到我半夜来找你，早上看我房间空无一人只会觉得我去上学了。”

　　“当然你要是不同意也可以，那我明天就做最早一班公交车回家，做第二班车来学校……”

　　许云深呼吸一紧，想也没想就翻过身：“等等。”

　　他的声音骤然停止。

　　夜色阑珊，空气宁静，两个少年四目相望，仿佛能看清对方眼底的微光，呼吸纠缠在一起。

　　这和在依云湖又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这是在许家，这是在许云深床上，又或许是因为那点眼泪，总之，许云深尴尬地别开眼。

　　尽管他知道谢清川多半看不清他的脸。

　　没人说话，隔着狭窄的距离，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轻柔的呼吸声，沐浴露的香气在鼻尖环绕，在这寒冷的秋夜，一切都格外清晰。

　　直到许云深闷闷出声：“傻子。”

　　“嗯？”

　　许云深手边往旁边摸索，边道：“谁说我不同意了。”

　　谢清川任由他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轻轻笑道：“所以，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

　　“明知故问。”

　　他们的手终于碰到了一起。

　　黑暗中，谢清川听许云深道：“明天早饭你想吃什么？”

　　谢清川一愣，忍不住调侃：“怎么？许大少爷会做饭了？”

　　“……就是问问，你不想吃就算了。”许云深手拉得更紧。

　　谢清川眨巴眼，笑道：“好吧，不过睡太晚了，明天估计爬不起来，自己做肯定来不及，保姆有留早饭吗？”

　　“……吃腻了。”

　　“那就出去吃，我知道学校门口有一家开了十几年的早餐店，你肯定没吃过。”

　　“好。”

　　又是沉默。

　　等了一会，谢清川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黑暗中，许云深的声音又轻又柔。

　　“谢清川。”

　　“嗯。”

　　“谢谢你。”

　　“小事。”

　　“那么，晚安？”

　　“晚安。”